第二十一章(1 / 2)
第二十一章
宗向方走进郑朝阳的办公室,把一份档案递给他:“车把上的指纹找到了,就是这个人。”
郑朝阳急切地接了过来,打开看着。
宗向方面无表情地报告着:“这个人叫牛旺地,绰号‘牛宝’,家住天津北大关,三十一岁。家里三代都是黑道劫匪。1947年在北平因为绑架被捕,判刑十年,后来越狱跑回老家。”
郑朝阳看着满眼血丝的宗向方,低沉地说道:“向方,真叫你找出来了,回去好好休息,给你记一功。”
郑朝阳起身穿衣服。
宗向方一愣,赶紧问道:“你要去天津?”
“对,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两个畜生。去通知一下白玲。”
夜色里的天津海边,点着一堆篝火。郑朝阳一个人坐在篝火边看海。白玲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一沓档案递给他。
郑朝阳翻开看着:“招了?”
白玲点头:“对,都招了。牛旺地的档案你看过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叫马一山,绰号‘二狠子’,是个有名的混混儿。”
郑朝阳一听混混儿二字,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混混儿?奇怪!”
白玲并未觉得不妥:“奇怪什么啊?”
郑朝阳解释道:“天津混混儿和别的地方的混混儿不一样。别的地方的混混儿是打别人,天津混混儿是打自己。”
闻言,白玲有些惊讶:“是这样啊?”
郑朝阳沉吟一下,说道:“比如抢码头。别的地方是把对手下油锅,天津混混儿是比着看谁敢自己下油锅。天津混混儿不会主动伤人,更不会去干杀人越货这种事情,除非有特殊原因。”
白玲恍然大悟,她又思考了一下,对郑朝阳说道:“据他们交代,是一个叫李八爷的人花钱叫他们去北京作案的。这个李八爷以前是新六军运输连的司机,从东北到了天津,加入陈长捷的部队。他是官面上的,托他们办过几回事,给钱挺痛快,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们说这个李八爷很有背景,他们不敢惹。”
听着白玲的描述,郑朝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个司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个司机长什么样?”
“天津的同志正在画像。”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跑过来,递给白玲一个文件夹。白玲打开,是一张画像。
郑朝阳接过来,借着篝火看着:“还是条大鱼!我认识这个人。”他把画像对着白玲,“他姓窦,是商会会长魏樯的司机。”
郑朝阳略带兴奋地站了起来:“马上回北京。”
郑朝阳和郝平川坐着吉普车风驰电掣地赶到商会仓库司机班宿舍,却得知窦司机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据说是辞职了。司机们反映,窦司机和会长走得最近,只要会长出去,班长就派单给他。他们搜查窦司机的储物柜,发现是空的。郝平川皱眉,看向身后的郑朝阳。
两人来到商会会长魏樯的办公室。魏樯看了小窦的照片,否认他是自己的专职司机,说和他不熟悉,只知道这是司机班的小窦,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印象比较深的是他喜欢抽苏联人抽的一种烟草,叫什么马合草。
郑朝阳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个烟头,魏樯看后确定这就是小窦抽的那种烟。
吉普车内,郑朝阳嗤笑一声,对身边的郝平川说道:“这位会长大人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郝平川也是一脸狐疑:“你相信吗?”
郑朝阳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不信。”
郝平川皱着眉,说道:“这个窦司机请假外出过两次,时间和二狠子说的时间一致,出事那天晚上也没人见到他。商会后面有个大门是走车的,旁边有一个小门,值班室有钥匙。窦司机常年住在车库的宿舍,他要是从小门出去,没人看得见。”
郑朝阳轻哼一声:“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姓窦的司机就是二狠子说的李八爷。得找到他!”
一辆三轮车在胡同口停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人,戴着大礼帽,围巾包得很严实,穿着“踢死牛”皮鞋,只露着眼睛。
他给车夫付了车费,走进旁边的一幢西式的公寓楼。
远远地,有一个人影闪过。
二楼的一个房间。魏樯用约定的暗号敲门。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是窦司机。窦司机试探着问道:“老板……”
魏樯气愤但又无可奈何:“这里很安全,你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上次袁硕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窦司机点头,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里面是卷好的手卷烟。
魏樯没好气地吩咐道:“耐心在这儿待着。我会让凤凰安排你离开北京,先去天津,然后坐船到广州。那里有人接应你去香港。”
窦司机点头,说:“谢谢长官。”
魏樯转身离开,临走前交代道:“和凤凰,不该说的不要说。”
窦司机立刻挺了挺身子:“明白。”
魏樯拦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胡同对面的杂货店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刚才一闪而过之人,他一身平民的装束,戴着大毡帽和口罩。脸看不清,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一只烧鸡。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黄包车远去,慢慢地溜达到了窦司机藏身的公寓楼前,往门口看了一眼。
窦司机房间的窗帘刚刚拉上,那人转身离去。
杨义家,“大毡帽”摘下帽子,去掉假发、假的粗眉毛和大金牙,露出本相。
他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厨房放下,发现砂锅里熬着的汤药就要干了,赶紧关火。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篦出来,放到嘴边吹着。
卧室里,杨义的太太躺在床上,看起来很是虚弱。杨义端着药进来,看着似睡非睡的妻子很是难过。他轻轻地把药放好准备离开,但妻子还是醒了。杨义赶紧把她扶起,替她揉搓着后背:“你想吃的烧鸡我买了,一会儿我给你弄。”
杨义家隔壁的院子,杨义从地洞出来,进屋推开一个破书架,书架后面蒙着蓝布。他撩起蓝布,露出墙面。墙上贴满郑朝山的照片和相关的报纸资料,整整占了一面墙壁。
杨义仔细看着墙上的照片,拿出一张字条贴在墙上,上面是窦司机藏身的地址。他把字条贴到了郑朝山照片旁边、魏樯的照片下面。
杨义重新把照片墙隐藏起来,点燃一支蜡烛,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一份报纸。报纸上是新警被杀凶案的两个凶手的照片,标题是“杀警凶案三日告破”。
他放下报纸,拿出一个蔡司照相机摆弄着,眼神坚定。
郝平川走进郑朝阳的办公室,郑朝阳拿出一沓档案递给他。
郝平川看着资料问:“魏樯的,你还是怀疑他?”
郑朝阳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我从来不相信偶然,偶然只是别人用来蒙混过关的障眼法,而我们需要的是在这种偶然中找到必然。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又递给郝平川一份协查报告:“这个窦司机,或者是李八爷,我们知道的真实信息是他来自新六军,四川口音,对汽车很在行,能驾驶不同类型的汽车。新六军在东北被我们全歼之后,残部撤退到天津,参加了陈长捷的守城部队,这个窦司机当时就在新六军的汽车团当连长。这是东北局从沈阳发来的新六军的人事档案。”
郝平川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人穿着国民党军服:“没错,就是这个人。可这和商会的魏会长有什么关系?”
郑朝阳沉吟道:“魏樯的恒通商社主营的一个是粮食,一个是汽车零件。恒通商社在沈阳有分号,而最优质的汽车配件差不多都在军队。”说着,又拿出一份材料,“这是恒通商社沈阳分号的账目往来,上面有详细的记录。”
郝平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来往最多的就是这个505的数字。505,部队番号?”
郑朝阳点头认同郝平川的想法:“对,新六军122师的汽车团。而这个窦司机,就在这个汽车团当机务连连长。”
接着,郑朝阳又拿出一份材料:“这是天津来的协查材料,确认窦司机到天津后曾经在陈长捷的司令部机务连当连长,恒通商社在天津同样有分号,往来最多的正是机务连。”
郝平川一笑:“这么说,这个窦司机应该很早就和魏樯有来往了?”
郑朝阳也笑道:“他可以说和窦司机不熟,但绝不会不认识。他刻意隐瞒这层关系,就说明有问题。”
郝平川有些佩服地说道:“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这么多的材料你都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郑朝阳笑而不答。郝平川突然明白了:“你一直在调查魏樯?”
郑朝阳轻轻哼了一声:“从他倒腾黑市粮食的时候我就想弄明白,这个所谓的爱国商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郝平川眉毛一挑:“那你老实说,还有什么藏着掖着没有透露的,都交出来吧。”
郑朝阳摆摆手,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该知道的到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现在,去把这个查查清楚。”
郑朝阳拿出一个单据夹子递给郝平川:“因为汽油紧张,商会的汽车每次出勤收车的时候都会写上耗油量。你注意这里。”
郝平川看着登记簿,发现了问题:“这几次的耗油量是一样的,说明去的是一个地方。”
郑朝阳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找到这个地方。”
郝平川收起单据夹转身要走,又转回头来看着郑朝阳:“你这个老油条啊。”
郑朝阳笑了笑,又递过去一份资料:“这个你也可以看看。”
他递过去的正是肇事逃逸案最后调查到的李把头的画像。
郝平川惊诧道:“哟呵,你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郑朝阳却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这才是大事。凤凰……”
两人刚要继续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警察三儿气喘吁吁地进来报告:“有、有个人来报案,说知道桃园!”
妻子还在熟睡中,杨义把药放到床边,自己穿好了衣服。
他轻轻地跟熟睡中的妻子说:“就算不是你得病,我也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可现在不行了,我得救你……”
杨义抚摩着妻子的头发,眼眶有些湿润。
杨义有些僵直地坐着。对面是郑朝阳、郝平川和白玲,三人都有些激动,这反而让他有些害怕。
郝平川要说话,白玲拦住了他:“杨教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公安局的白玲,曾经到您家里拜访过。”
杨义看着白玲,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
郝平川皱眉,低声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喝了酒了?”
杨义突然神情紧张地说道:“有个大坏蛋!瘦瘦的,几绺胡子……”
三人仔细听着,都已经意识到他口中之人可能是郑朝山。白玲和郝平川一起看向郑朝阳。
郑朝阳无奈地摊手,问道:“杨义,我问你,你说的是有关桃园的事情吗?”
听到郑朝阳的发问,杨义哈哈大笑起来:“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硬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想不到吧,你的亲兄弟,就是那个要杀你的人。他……是个特务!”
公安局会议室,罗勇在给白玲布置任务。他有些激动,但同时还有些犹豫。
白玲率先开了口:“杨义和郑朝山之前是同事,我早就调查过他,当时也是因为郑朝山的档案资料有出入,所以才去见过他。而且前一阵我收到的那个假条,从逻辑上讲可能也是杨义给的。”
罗勇也低声道:“他不是说去找了朝阳的双亲,你也证实过了。”
事关重大,白玲也有些不确定:“这事可做手脚的地方很多,都是过去的事,不可能百分百确定。”
罗勇沉吟道:“你等我想想。”
白玲向他建议道:“这次杨义来指认,已经是最确凿的人证了!我想我们可以考虑抓捕郑朝山!”
罗勇还在犹豫,因为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考虑到郑朝阳的想法。
白玲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她在旁边再次说道:“罗局长,从那个‘鼹鼠’的事情后,他的嫌疑就最大。”
罗勇点头表示同意:“是的,局里也认为郑朝山已经是咱们最大的突破对象了。”
白玲看罗勇似乎被自己说服了,继续进言:“他出现在李能可能出现的现场,还有……另外那个杀手张山的死……”
罗勇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白玲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急迫地说道:“张山是要去杀郑朝阳的!”
罗勇犹豫了一下,立刻吩咐白玲:“好,我批准你带回郑朝山审问。但要注意,他如果真是一只老狐狸,那我们一定要比他更狡猾!”
白玲用力地点点头:“知道了。”
公安局审讯室,郑朝山并没有被拷上,只是身后有两名公安人员跟着。
他面色凝重,好像在四处寻找什么。宗向方在远处,对着他轻轻地做了个摇头不知的动作后,就默默地离开了。郑朝山轻轻出了一口气,发觉此事确实不简单,但该来的总要来,他面色凝重地进了审讯室。
窗外,远远地,郑朝阳也出来了,望着审讯室,他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
审讯室内,白玲和一个公安人员在座。郑朝山坐下,脸上写满不解。
“姓名?”
“郑朝山。”
白玲冷漠地问道:“年龄?”
“三十五岁。1914年生人。”
“家庭住址?”
郑朝山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轻轻哼笑了一下。
白玲抬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郑医生,知道今天为什么叫您来吗?”
郑朝山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白玲的眼睛,没有露出破绽。
白玲若有似无地说道:“说说吧,关于‘桃园’。”
听到“桃园”二字,郑朝山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另一个房间内,罗勇进来,坐到杨义对面。
杨义一直低着头叨唠着:“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硬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想不到吧,你的亲兄弟,就是那个要杀你的人。”
郝平川低声对罗勇说:“他一直说这句,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听了一会儿,罗勇反应过来,杨义反复念叨的是莎士比亚《李尔王》的台词。他走上前问道:“这是《李尔王》吧?杨义,我问你,你为什么说郑朝山是特务?你们有过什么接触?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指认他吗?”
杨义低着头,但好像眼睛一亮。他突然手舞足蹈,随后就像犯了疯病一般跑了出去,在院子里撒欢儿,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罗勇等人都冲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小警察三儿想去按住犯了病的杨义,但他四处躲藏,竟然跑到食堂里拿出一把菜刀比画着,把众人吓得不轻。最后还是齐拉拉故意跟着他学,才把他按住。
郑朝山用非常平静的口吻说道:“白玲同志,我想我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要不,你提个醒?”
白玲看着郑朝山,脑海中闪出刚才罗勇说的:要比敌人更狡猾。仔细一想,白玲心下有了计划。她倒了一杯水,问道:“郑医生喝水吗?”
郑朝山本来以为白玲会遵循之前的审讯套路对付自己,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郑朝山当即一愣:“哦,不用。我只想知道你们今天请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白玲若无其事地自己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像郑朝山的催命符:“魏樯。”
郑朝山心头一震。
会议室里,郑朝阳、郝平川、白玲还有罗勇站着,看着对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杨义。再问,杨义回答和郑朝山是同事,都是救人的,还一起演戏。
几人无奈,离开会议室,一起来到罗勇的办公室。大家情绪都不高。
郝平川分析道:“杨义精神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我打算扣留他二十四小时,之后只能放了。”
罗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这个人我们要‘保护’好,我相信有些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今天到公安局来了这么一出戏,一定是有原因的。”
郑朝阳接话:“或者是有目的的。”
罗勇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要如实向局里汇报。在此之前,你们先忙好手头两个警员被害的案子!既然已经指向了商会的那个会长魏樯,我们就找到破绽,把他揪出来!”
三人同声:“是。”
郑朝山坐在审讯室里,皱眉思考,脑海中闪出自己和魏樯接触的一些画面,又闪现自己和杨义交涉的一些画面,最后乱在一起。他有些不知所措。
郑朝阳推门进来喊:“郑朝山,你可以走了。”
公安局院子里,郑朝山在两个公安人员的陪同下走出。对面宗向方向他点了点头。
秦招娣在火神庙的殿里转了一圈,看到一身道袍。
她从火神庙出来后,表情凝重。
郑朝山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做饭。秦招娣下班回家,系上围裙过来帮忙。但两人都有心事,一阵尴尬过后,勉强聊了几句。
饭菜好了,两人对坐吃饭,又是异常安静的状态。
秦招娣看着郑朝山,想要问话,却欲言又止。
郑朝山想诉说一下今天的过程,但也作罢。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郑朝山放下碗筷,说:“我吃好了。”
郑朝山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起身离开。
秦招娣缓缓放下筷子,脸上写满焦虑和不安。
郑朝阳和白玲走着,也相对无语。两人走到门口,门卫走了过来对郑朝阳说:“刚才有个人留下张条子,让交给您。”
郑朝阳接过,特意走到白玲旁边才打开,条子上是一个地址,下面还有一个字:窦。
白玲问道:“这会是魏樯的那个司机吗?”
郑朝阳咬了咬牙:“是龙潭也得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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