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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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阳夫妇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吕姨很是失望,她下午特地出门重买了菜。失望之后,她自我安慰道:“换作我在这里也咽不下一口饭。”卓阳走的时候,双目红肿,晏南飞替她竖起衣领,半揽着出了门。

这是她讲的寓意最深的一句话,说时,悄悄瞟了下诸航。诸航在廊下和睡醒的帆帆玩亲亲,头都没抬。

卓绍华在书房一直呆着,晚饭摆上餐桌,他穿着大衣出来了,“诸航,我有事出去一趟。”

“嗯。”她送上无害的笑容,挥挥手。

勤务兵拿着钥匙站起身,他摇头,示意勤务兵继续吃饭,自己从车库里另外开了辆车。

摇曳的霓虹已擦亮了北京的夜,夜色笼罩着都城的一切,不甘寂寞的人即将点燃他们的狂欢。

卓绍华很少去夜店,二十刚出头时也没怎么去过。那种地方,窄窄的空间塞满了男男女女,如同80年代的公共浴池,人和人之间挤得不留一丝空隙。

他和成功那几个朋友聚会一般是去“默”,那也是个酒吧,客人不会很多,当然也不会少得门可罗雀。

成功已到了,身边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成玮,一个不认识。两人头挨着头,正在研究刚出炉的苹果四代。成玮指甲上是润泽饱满的粉紫色,淡淡泛着亮泽。

“来啦!”成功懒懒地勾勾嘴角,招手唤来侍者。

卓绍华摇手,“我要开车回去,来杯白开水,再给我来份简餐。”

成功咧嘴笑,“你家勤务兵是作摆设的吗?”

“是将军夫人的新要求?”成玮忙里抽空抬了下头。

“男人讲话,女人不要插嘴!”成功把两人赶去另外一桌。

和成玮在一起的女子娇嗔地噘起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乖乖挪位了。

“你知道你家那只猪给我起了个什么外号?”成功恨得牙痒痒,“我今天无意听到护士闲谈,她叫我成流氓,说我啥专业不好学,偏偏选个妇产科,摆明了没安好心。啧,我差点吐血身亡。”

卓绍华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不是要告状。”成功满头黑线。

“那你是?”

“我……唉,绍华,你包庇她。”

“她还没满二十二周岁。”

成功拍了下桌子,“对呀,你怎么给这只小猪降服了?我爸爸常形容你如优雅的豹,她对你没有杀伤力的。今天这里就我们哥俩,你给我透个底。”

“你爸有没有让你定下心,不要隔一阵换个女伴。”卓绍华意味深长地朝邻桌的女子看了看。

成功坏笑,“你是不是妒忌我的自由?”

卓绍华沉默,专注地吃送上来的简餐。要不是成功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是不愿出来的。他牵挂家中的小帆帆。

“我其实不是花心,而是没遇到真心爱我的那个人。你说那酒保帅不帅?”成功朝吧台眯起眼。

酒保是个中法混血,体格健壮,面容俊美如雕塑,又酷酷地扎条海盗头巾,进来的客人都是惊艳地发愣。

“如果我也是一酒保,你说我俩之间谁更招人喜欢?”

“你很有自知之明。”卓绍华笑道。

“要不是我爸是上将,我呢,有份不错的工作,谁会多瞧我一眼?她们就看中我那层外衣,我何必要拿全部去回报?玩就玩呗,谁会一直喜欢一个玩具?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必然有时恨得牙痒痒,有时欢喜得心砰砰,几日不见,魂不守舍,这个你懂的。你可是曾经沧海。”

卓绍华咽下口中的饭,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难得成功玩回深沉,可惜他不太懂。

“你如此口紧,难道那是个不能启口的秘密?”成功锲而不舍。

“你没有秘密吗?”

成功瞪大眼,他间接承认了,真是秘密!

“有,有,这个世界上是人都有秘密。OK,我不问。”成功满足了。

卓绍华起身告辞,成玮埋怨道:“绍华你不可以走,一会我们还有项目。”

“哦,成玮今天升职了,现在是《俪人妆》的主编。”成功迎向卓绍华询问的眼神。

“恭喜!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哥,你怎么不帮我留住他?”成玮沮丧地瞪着修长而挺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好不容易才约他出来。”

成功凉凉地眨了下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不是能打主意的人。”

成玮鼓起双颊,“我比不上沐佳汐,难道我还比不过那只猪?”

“新中国成立六十年了,将级以上的军官,除了毛泽东结过三次婚,谁敢步其后尘?”

婴儿室里还亮着灯,卓绍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听见诸航在和帆帆说话。一派长辈严肃的口吻,令他忍俊不禁。

“小帆帆,做人要善良懂礼貌,看过《龙猫》吗?那里面的小梅和姐姐多善良呀,所以才会得到龙猫的帮忙。你要是很乖,不尿床,不哭闹,不吮指头,以后我带你去打球、给你写游戏、介绍漂亮MM给你认识。怎样?”

帆帆居然唔唔呀呀在回应,也许刚好是巧合。

“哈,你这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快告诉阿姨。对了,你都没叫过我,来,叫一声,阿……姨……好!”

门外的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清咳一声,走了进去。

诸航回过头。

“还是叫姐姐好。”那人正经八巴地建议。

“呵,呵!”诸航干笑,姐姐也太装嫩了,好歹她也生过他。“这么早就回来啦!”

“唐嫂呢?”

“说去超市买点东西,吕姨也去了,家里就我和帆帆。”

他哦了声,转身又出去,再进来时,大衣脱了,手里面多了本书,拉把椅子也坐到帆帆的婴儿床前。

壁灯的光影恰巧把两人的身影重叠着,多么像是真的天伦之乐,诸航想笑。以为接下来他会说:“你去休息吧,我来陪帆帆。”

谁知他翻开书,顾自看得专注,一声都不吭。

帆帆打呵欠了,头扭来扭去,眼皮越来越沉,睡了。

她捂着嘴,感觉也染了困意。可是他不吱声,她真不好意思起身,只得没话找话。

“那个……”到现在,她都不知该怎么恰切地称呼他,直呼姓名,像是不够尊重,只叫名字,又太亲昵,跟着唐嫂她们后面叫卓将,似乎很生硬,索性什么也不叫,“你在哪读的大学?”

“国防大学。”声音不亲不疏,眼神不偏不离。

“没有出国留学吗?”

“在美国呆过三年。”

她来劲了,“是化名还是本名?有没带保镖?网上讲中国有十万干部子弟在美国留学,那就等于是现成的人质,是不是?”

“问题太多了。”所以他拒绝回答。

长长的睫毛一颤,她不以为意,“金日成的孙子在外留学,听说就是用的化名。你要是用化名,会叫什么?”

这次,干脆充耳不闻。

“这也属于国家机密吧,嗯,那就不要讲了。那个……你见过林立果没,也就是林彪的儿子,他很帅呢,当年他老妈还帮他选妃……”

他彻底失语,他和林立果一个时代吗?

几秒的呆滞,他的心此时也砰砰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郁闷到无力。

十岁的差距,应该是条跨不过的天堑。他们站在同一个天空下,却是两个世界的人。岁月如何磨合,也不会驶进同一个轨道。

她并不渴望答案,见他沉默,也安静下来,晃着小帆帆的小手,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他把目光从书页移向床上的小帆帆,莫名地心一刺。那刺扎得深,触碰到了才会疼,是木木的疼。

其实她也从不努力去融入他的世界,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他看过她在阳光下数指头,很稚气,很无聊,她等不及要飞了。应该养得珠圆玉润的月子,她却瘦削得厉害,指尖都泛着青白。

她并不开心,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天下雨了,雨中还夹着雪粒子,萧萧索索,满院的落叶盘旋飞舞,气温陡降十度,猛一走出屋,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诸航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他。“我可不可以用下你的电脑,我想看看有没邮件?”

“可以的。”她一直把自己当客人,他叹了口气。

今天,网络奇兵成立小组第一次开会。他走进会议室,参加会议的人员全部到齐了,他打开面前的电脑,突地想起家中的电脑开机加了密,他忘记告诉诸航密码了。

小组成员目前只有十人,有两位是从工信部网络安全司请过来的专家,其他成员都是原先部里的。卓绍华是副组长,组长是成书记。成书记只是挂名,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卓绍华让秘书打开投影仪,他扫视了一周,站起身。

“所谓网络奇兵,从字面上看,我们的战场是在网络上,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躲藏在屏幕后方的不知姓名也不知面容的计算机高手。我们的工作是维护和防守我军的网络安全,想完成这项工作,我们首先要学会入侵与破解,不一定要实施,但必须了解。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说白了,就是我们要学会做一名黑客。”

在座的人都一怔。

卓绍华微微笑了笑,“黑客一词是由英语Hacker音译出来的,是指专门研究、发现计算机和网络漏洞的计算机爱好者,如果他们不受政治利用,他们的出现推动了计算机和网络的发展与完善。但是后来,一些顶尖高手被不法分子所诱惑,他们以挑战官方、军方网站为快感,以获取黑色利益为目的。可是也有些计算机天才,只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他们并无恶意。我想接触一些这方面年轻化、专业化的人,工信部那边有什么资料吗?”

专家回答:“这方面的记录很少,有些所谓黑客犯下的案子,破案时间长短不同,但罪犯都已抓获。在三年前年出现过一位黑客,他入侵过几大商业银行的官方网站,在同一时间你输入用户密码进去,跳出来是一大片蓝色鸢尾花海,几秒钟后网站恢复正常,网站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后来,在几家报社的网站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公安部门着手调查时,他消失了。令人惭愧的是,到现在都没人破解出他是怎样攻破防火墙,进入内部的。”

“三年前什么时候?”卓绍华问。

“七八月份,暑假期间,当时我们猜测有可能是大学生。但那样的技术,大学生的水平很难达到。”

卓绍华点点头,“还有其他这方面的杰出人才吗?”

“工信部三年前公派两位大学生去美国哈佛留学,一个在杀毒软件上,另一个是防火墙上,都有过专利,年底要回国了。”

“好的,回国时,我见下他们。”

接着,卓绍华又谈了国外军方网站常被入侵的几种情形,会议一直开到午饭时分。他和成员们一块在部里的餐厅用了工作餐后,去成书记办公室汇报了下情况,下午才回办公室。

在走廊上,恰巧遇到了父亲卓明。

他恭敬地敬礼,卓明只是点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卓绍华眉毛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紧跟着他的秘书都没发觉。

父亲这口气不知要生到什么时候呢?他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还没进门,勤务兵像颗炮弹从里面发射出来,慌乱中仍记得把音量压低了,“卓将,唐嫂来了个电话,说……夫人走了。”

他直直地瞪着勤务兵紧张的面容,有五秒钟灵魂似乎飞出了体内。

“嗯,我知道了。”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镇定地走进办公室,坐下。

秘书体贴地带上办公室的门。

宽敞的室内,一片静谧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急促。

吕姨接的电话,背景里小帆帆哭得惊天动地,唐嫂在哄着。

“我和唐嫂怎么劝都劝不住,还差六天才满月呢,这样跑出去吹风以后会落下病的,虽然是年轻。”

“走之前发生什么事?”他按住心口,防止一不留神心会破体冲出。

“什么事都没有呀,她和帆帆玩了会,去书房弄电脑,然后就说要出去。”

他慢慢搁下电话,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不是慌乱,不是焦急,当然更不会是轻松,有可能是烦躁!

他让勤务兵备车。

勤务兵悄悄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只是跨出车门,进屋时,他立了一会。

腿千斤重,台阶只有十多厘米,他却抬不起脚。

帆帆哭到睡着,小脸上还有泪痕。他蹲下,不舍地摸了摸小脸。帆帆小嘴蠕动着,想必梦里饿了!

“卓将……”唐嫂很是内疚,吕姨头耷拉着。

他安慰地笑了笑,“没事。”转身进了书房。

按下电脑开关时,他的手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他设置的密码说来很有趣,并不是通常的生日或有规律的一些东西,而是他喜欢的两首英文歌的歌名。

她解开了。

他的电脑有自我防御功能,是他自己设置的,任何人只要碰过电脑,不管怎么删除,电脑都会自动备份下使用过的痕迹。

没有,一点点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记录都是他上一次上网时的。

他深呼吸。

黄昏一点点被拉黑,室内暗了下来,只有屏幕的荧光在闪动。

他想抽烟,考虑到这儿离婴儿室不远,他强忍住。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去年毕的业,正在找工作。她说过,她挑的很,不肯坐班,又不要受限制,薪水还要高。后来怀了小帆帆,工作的事就搁下了。

他不是个盘根问底的人,无由地就觉得她值得信任。

他讶异她计算机技术如此之高,这并不是重点,他是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让她突然要丢下帆帆、丢下他离开。

手指摸向桌上的座机。

轻吁一口气,电话是通的。

“喂?”她不知道是家中的座机号,语气带着设防。

“诸航,是我。”他已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你呀,吓我一跳。下班了?”她顿了下,随即笑了。

“我到家了,你在哪?”

“我在网吧。”

陡然,他沉默如山。

森寒慑人的气息穿过电波,想必她也感觉到了,忙主动报告:“我过一会就回家。”

山更深更远。

她有一点了解他的,“我这就去结账,然后回小帆帆的家。”加上定语,不然他会认为她回的是那个大杂院。

如果有一天走,她会说再见。

“网吧的地址是?”似乎过了一世纪,他终于出声了。

“不要接的,我自己坐公交。哦……在地铁口附近,叫太平洋网屋。”她老实交待。

他自己开车去接,那地方真不好找,挺僻的一个巷子。她体贴地站在显目处,方便他看清。那儿正是个风口,穿堂风肆虐地倒灌进来,她在风中东摇西摆。

他的脸青白得骇人。

“哇,好暖和。”她爬进车,手忙不迭的捂着暖气口,嘴唇都紫了。

他从后座拿过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裹住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块一般。

她笑得眉眼乱颤,“天,军装哎,我第一次穿呢!以前,我也想考军校来着,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今天圆满了。”

笑语欢颜,没有人附合,挺难堪的。她自嘲地皱皱鼻子,安稳地坐好。

“书房里有两台电脑,你喜欢哪台?”车灯打向一排植物,前方拐弯。

“喜欢?啊,我不是来泡网吧!我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要到网吧坐坐,这是从初中时养下的良好习惯。呵……”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好呀,我捉到一个赚钱的机会,等很久了。”她兴奋得摇头晃脑

他摇下车窗,向岗亭的士兵颌首。“什么样的机会?”

“我设计了个游戏,人家考虑投资。”

“合同签了?”

“快了。谢谢你去接我,我想我该先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那样就不能和小帆帆玩了。”她推开车门欲下车。

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

她一僵,慢镜头般,一格一格地偏过头,愣愣地瞪着那只温热而又修长的手掌。

“诸航,要听话。”如果帆帆的性子真随她,他能想像十多年后,他会是怎样一个无力、无奈、无措的父亲。

那张被暧气熏红的脸,越发红艳如霞,“嗯!”感觉自己变弱智了。

“我等你吃晚饭。”他松开手掌,忐忑一晚上的心才颤颤地平静。

她做了个OK的手势,一溜烟地跑了,开心地向震愕的唐嫂和吕姨打着招呼,笑声洒了一院。

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当热水漫过身体,屋中罩满了腾腾的白气,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两个月没看邮件了,一打开,里面跳出十多封。莫小艾的四封,犹如鸡毛信般,十万火急,那家游戏开发商找她,她留的联系号码是莫小艾的。她现在用的手机号是托人办的南京地区的卡,为的是让其他人相信她人不在北京。

她顾不得谎言被戳破,跑出去与开发商见了一面,开发商很热情,签合同是早晚的事,给的价码也很让她激动。

能顺利拿到钱,出国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姐姐是有准备了钱,但姐姐有梓然,还想换个房子,她哪能那样自私。钱当然是花自己的才爽呀!她毛手毛脚,洗盘子这样的事肯定干不了,而且她不想在国外呆很久,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业上才是真理。

有几封是其他同学的,工作找得不错,留个联系地址。

宁檬也来了一封,她进了一家外资公司,她告诉诸航,周文瑾要回国了。

三年前,周文瑾获得公费去哈佛留学的机会。走的时候,他对诸航说:“猪,你想赢我吗?来哈佛,我等你。”

早晨九点,窗外还是漆黑一团。挪威的冬天就是这般,一天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黑暗之中。如果碰上阴天,那白昼就是出来打声招呼,嗖地一下又没影了。

周文瑾在挪威的三天都是晴天,他和导师一块来这里开个学术研讨会,姚远也来了。同学打趣老师偏爱中国学生,班上仅两个,全带来了。

在第二天的夜里,很幸运,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北极光。

那光,就像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从天而降,又如丝巾般涤荡在银河的点点星光之中。然后,一束束光柱喷发出来,好像要挣脱夜空,又慢慢恢复平静。

姚远和导师手中拿着相机,兴奋地拍个不停,尖叫个不停。

他只是专注地追寻那神秘的光影,直到它消失,眼才缓缓眨了一下。

“周,看到北极光,就像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你太冷静了,不像个年轻人。”导师说道。

姚远附合,“就是,多少摄影师在这里等待几月几年,都看不到一次,我们这么幸运,你连个喜悦的表情都没有。”

“我冻僵了。”说北京冷,与挪威的寒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血是热的呀!”姚远呵出一团热气,晃晃手中的相机,“我的照片可不与你分享。”

他想笑一下的,没有成功,脸真的冻住了。

回到酒店,姚远迫不及待地把相机连上电脑,向国内的朋友显摆去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姚远的摄影技术一般,如果不加上文字说明,很难让人看出那是北极光。

“给我倒杯茶,红茶。”姚远回头嫣然一笑。

出国三年,这丫头固执地不碰咖啡,只喝茶。春夏是绿茶,秋冬是红茶。

他倒了两杯过来,一杯握在手中,一杯搁在电脑前。

“周文瑾,话说你真的不是个有趣的人。”两人同时到哈佛留学,同一专业,同一个导师,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还会在同一个部门做同事,自然而然就熟稔了。

他没有否认。

“我打赌你大学里都没追过女生?”

“什么叫追?”

“一块泡图书馆、看电影、吃饭、逛街呀!”

他低下头吹开杯中的茶叶沫,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难道有过?”姚远大惊。这三年,她对他的印象,不是图书馆,就是机房,周末的聚会,他很少参加。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他说一不小心,后辈就会追上来,多丢人。她当时只当听了个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我请她看过一次演唱会,莎朗布莱曼的。”沉默了一会,他挑了挑眉,眉间浮现出一缕温柔。

“哇,档次不低啊,票价很贵的。那个晚上很难忘吧?”

他淡淡笑了笑,“票是请她班上的男生转送的,也不知怎么和她讲的。”

姚远是急性子,“她没去?”

“演出都要开始了,她才到,和她的一个同学。”

“啊!你怎么办?”

“她没有看见我,也许也不知道那票是我送的。”唇边勾起微微的自嘲,“她在门外大声叫问,谁要票,我这有一张。想看演出又没票的人很多,随即把她给围住了。八百元的票,她卖到一千九。我看到她兴奋地数着钞票,嘴里嚷个不停,赚翻了,赚翻了。”

“哈哈!”姚远很没同情心地笑瘫在椅子上,“你当时是不是有杀人的冲动?”

“那到没有,我有些后悔没把两张票都给她,那样赚得会更多。”

“可怜的同志呀!现在,她在哪?你们有联系吗?”

他放下杯子,“我该回去整理下会议记录,明天见!”

“你这把人吊着,不是害人吗?”姚远跺脚,人已出了房间。

静夜里,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笑语,想必也是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他插上房卡,床前一盏暖色的台灯应声亮起。

脱了外衣,随意躺在床上,怔怔地瞪着雕花的天花板发呆,一些久远的记忆如海浪冲刷着岸堤,一波波袭来。

其实,他不算是个冷静的人。

篮球场与诸航的误会,让他成了系里的一个笑柄。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诸航当面道个歉,谁知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特意去她教室等过她,她居然翻窗从后面跑了,幸好那个教室在一楼。

那天他有些感冒的症状,和老师打了招呼,去医务室拿了几片药,回来时经过体育馆,瞧着诸航在台阶上象兔子跳。

这也算邂逅吧!

他咳了一声,她扭头看见是他,又回过身去继续跳。

“会做仰卧起坐吗?”他瞧见走廊外面扔了几个垫子。

她停下,哼了声,“想比赛?”她很烦这人,听莫小艾说他还是系主任特地从别系挖过来的,当重要目标培养。

“可以,输的人请吃晚饭!”

“我不会输,你要输了,永远别再烦我。”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同意。

结果,他做了一百个,她也做了一百个。他看着她脸都红透了,汗如雨下般,没敢再继续。他看出来了,他如果继续,她是拼了命不会服输的。

从垫子上站起来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从后面托了她一下。

“干吗?”她眼睛瞪得溜圆。

他缩回手。

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怪的,腰却挺得像块门板。

他摸摸鼻子,视线无意扫过她躺过的垫子,发现上面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

他陡地抬起头,还好,她穿的是黑色牛仔裤。

那天,她生理痛,请假去医务室。与他只是前脚与后脚。

第二天吃早饭前,他特意绕到女生宿舍楼,只看到莫小艾和宁檬下了楼,没看到她。午饭时,她也没出现。

宁檬发觉他一直看过来,主动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他佯装随意问:“三人行怎么成了二人行?”

“猪还在床上呢,说一吸气,肌肉就抽痛。我一会给她带饭上去。”

他嘴角抽了抽,没再多说。

那一年,全中国的街头巷尾流行着一首歌,叫《吉祥三宝》,宁檬、莫小艾与诸航也是计算机系的三宝。计算机系女生少,长相过得去的就少之更少。偏偏诸航那届,招的三个,姿色还都属于中上。

宁檬和莫小艾,自然就有许多师兄抢着照顾。

晚上熄灯之后,男生们就爱在黑暗中对系里的女生逐一评点,说到最后,总会长叹一说:“猪那性子真是可惜了那小模样。”

诸航很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二月,立春。

他进入大三下学期,校园里因为学生们的回归热闹起来。食堂又出现了排队买饭的人群,宿舍里又组成了小牌局,小树林里又开始有人卿卿我我。喧哗的是球场,冷清的是教室。

他就在这时推出了设计的防火墙。

防火墙在面世前,必须得到各方面的考验。他的教授在校内网上安装了这款防火墙,结果,没到一周,就给人攻破了。

这人就是诸航。

他此时才得知诸航在中学时期就拿过国内的编程大奖,是作为特招生进来的。不过,进了大学后,她突然觉得校园生活没有想像中那么有趣,便开始混。

要不是他,她还在颓废中呢!

他觉得他不应该是对她刮目相看,而是应专注地去看她。

因为她的攻克,他找出防火墙的漏洞,进行了新的设置。但是一发布上网,快时,诸航是三天,慢时也就一周了,肯定能攻城掠地。

他俩就像在玩一个游戏,你守我攻,来来往往。

教授笑着说:“有没发现你俩的姓很趣,周与诸,哦,要是诸葛就更好玩。三国时,周瑜与诸葛亮同样是足智多谋,但因为心胸上输了一筹,才输了性命。瞧吧,她是你的克星。嘿嘿,既生瑜,何生亮。你若防住她,历史绝对改写。”

起初,心情有点输不起,毕竟那是个大一的小女生。后来,平静下来,他接受这个事实,欣赏她,尊重她。

日子因为有她,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他夜以继日地加固防火墙,然后等着她来。在她没有攻克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人在校园里碰面,她故作不屑,却掩饰不住眼中如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他们没有交流。

诸航形容自己在大一下学期和大二整个学年,比上高三时还要用功。

教授评论,他的防火墙现在已足够挡得住千军万马。

他不在意千军万马,他只在意她。

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她,不驯服的头发,总是汗渍渍的额头,一双慧黠带有几份倔强的清眸、活力四射的阳光般的笑容。

有意无意,在图书馆会挑她附近的位置坐,尽量与她同一时间去机房,吃饭时爱和他们班的男生凑一桌,只为能多听到她的消息。

她居然喜欢莎朗布莱曼的歌。

他托了许多关系,用买新手机的钱,买了两张布莱曼演唱会的门票。出门时,鬼使神差还换了身衣服,检查了下钱包,想着看完出来,钱要够两人一起去吃个夜宵、打车回校。

结果……

他只觉着哭笑不得,不过,那就是诸航。为了朋友,绝对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弃之不顾。

那个晚上,她把赚来的钱带莫小艾去狂吃了一通。吃得什么,莫小艾不讲,只是一个星期看到肉,莫小艾就掉头。

改善两人关系,还是一场球赛。

北京为了办奥运会,邀请亚洲的几支球队来北京与国奥队热身。他们去看的是与韩国队的那场。

他们也去看了,这样的事,诸航肯定不会落下。

上半场结束,两队踢成了1:1平,下半场就热闹了,球迷们是赤臂上阵,嗓子都喊哑了,却挡不住输球的结局。

不知谁说了句:实力本来就有悬殊,奇迹怎么可能发生?

斗殴就这样开始了,警察赶来时,现场是一片惨样。诸航给波及到了,还好他及时将她护在怀里,她的耳朵、他的手臂都流血了。

一群伤兵搀扶着回校,诸航想挣脱他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怕扯动他的伤口。

再见面,他对她微笑,她也会弯下嘴角。路上碰到,他喊她,她会应个声。在球场上,如果她恰巧在,也不会刻意回避他,还会和他打配合,挺默契。

自然的,图书馆、球场、食堂、机房多了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

周末晚上,他来找她,在楼上叫一声,她不应答,下楼时却跑得飞快。

宁檬非常妒忌,和莫小艾说周文瑾审美观点有问题。莫小艾回答:也许人家就好那口呢?

防火墙大功告成,她撤军了,其他人又攻破不了。

教授为他申请专利,他要加上她的名字,她拒绝,我才大二,明天光明着呢。

他翻个白眼,大四难道就是垂垂老矣?

她抿着嘴笑。

接到公派留学的通知是大四下学期,系主任领着他去见一个人,那人是工信部的专家,说已关注他很久,这次留学是为了日后胜任更重要的工作。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系里面举行公开选拨,其实名额内定。

通知贴在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只要是计算机系的在校学生都可以报名。

她问他有没有报名。他点点头,“那我也要报。”她说。

“你才大二,许多学分都没修呢!别闹了。”他在听莎拉布莱曼的歌,塞给她一只耳机。耳机线是Y字形,吊在两人中间。

“干吗,你怕赢不了我?”她扮了个鬼脸。

他弹了她一下,“少臭美了,别以为天下就那么好得。”他知道她好胜,而这件事,她必然要输的。

她背着他还是去报了名。

进了考场,他看见了她,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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