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千千阙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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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迪文神清气爽地来接舒畅,院门重锁。一院药草在浅浅的晨光里,对着他舒枝展叶,葡.萄架上挂着的几串葡.萄熟透如玛瑙。他微微蹙了下眉头,给舒畅打电话。

“我和诚信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约好今天采访,他说今早临时要出庭,我就把采访的时间提前了下。”舒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吃过早饭了?”裴迪文柔声问。

“吃过了,你把我的车停到酒店的停车场,我采访结束打车过去取。”

“行,结束后,给我电话。”裴迪文说话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舒畅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合上手机,对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的赵凯微微一笑。

赵律师在滨江的律师行业中,名气不算很大,也打赢过不少的官司,他的主要事迹是为许多民工免费提供法律援助。今年初,全市最大的华兴集团,在工地上砍伤索要工资的农民工手臂的案子,就是他代理的。他在法庭上声情并茂的辩论,打动了不知多少人。就是那个案子,让他声名大振。

赵凯,不过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像足四十岁,瘦长脸,眉毛浓黑,眼神犀利,嘴唇单薄,眉头习惯性地拧着,就是和舒畅握手时,眉宇也没有完全舒展开。

为了采访他,舒畅下了不少工夫准备资料。但在采访时,这些都没什么用得上,赵凯发挥职业特长,整个采访都由他主控着,舒畅负责倾听、做做记录就好。

“来自下层的人想到用法律来保护自已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但他们往往无权又无势,我们扶持他们一把,这也是推进法制建设。我曾经建议法院每月向农民工搞一次法律知识讲座,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你在这次采访中,不要写好太多,好好地把这事呼吁一下。”

舒畅笑笑,点点头,“赵律师真是农民工的知心大哥。”

“因为我也是来自农村,我相信我比其他律师更能体会到农民工在城市里各种权益得不到保障的痛苦。”赵凯严肃地说道。

采访结束,离开庭没多少时间了,赵凯急忙赶往法院。

舒畅背着采访包坐了公车去酒店取车,要是以前,她一定立即乖乖地给裴迪文打电话汇报,现在,舒畅耸耸肩,把车开出酒店大门,直奔超市。天气还暖着,于芬做什么吃的,都是吃多少做多少,没有存货。

今天早晨,舒畅把积存的最后一包泡面吃完,发现米桶里连米都没有了。舒畅拎了一个大大的购物篮,买了面包、牛奶、鸡蛋、常用的纸巾、几大袋子速冻水饺,经过海鲜柜和肉食柜时,舒畅咽咽口水,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水果处,买了一大袋苹果,结账前,拿了一包米。

报社上月的生活版揭露了许多小餐馆的食用油都是地沟油,还配了多张照片。看了后,舒畅对于以前很青睐的价廉物美的小吃店就望而却步。要去大饭店改善下伙食,钱包不太允许,再说一个人去也没意思。于是,舒畅决定自已做饭。

她的厨艺虽然不怎样,但煮个饭、蒸个鸡蛋还是会的。真的很感激发明蒸鸡蛋的某位先人,这个菜没有油烟,又有营养,而且还不费神。

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坐在餐桌前,吃着松润.滑嫩的蒸鸡蛋,舒畅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很不错。吃过饭,她很勤劳地把锅碗洗刷干净,又把小楼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下,还给院中的药草浇了水。

收拾到舒晨房间时,舒畅心里面轻轻地抽了一下。舒晨房间里的一切还保留着他走之前的样子,于芬不忍进去收拾。舒畅只是把桌上的灰尘抹了抹,换了新床单,拖了下地,其他什么也没挪动。这样,好像舒晨只是像平时一样出去玩耍了,过一会,他还会回来。

做得疲累,舒畅一头栽倒在床.上,直睡到下午三点。梳洗好,坐到桌边,开始写稿件。裴迪文的电话又来了,问采访怎么样?

“晚上应该能把稿件写完,明天再润饰下,争取后天发表。”

裴迪文嗯了声,话筒里传来莫笑说话的声音,他便挂了电话。

记者这个职业真是不错,虽然很伤脑、费神,经常出差在外,可是不必坐班,要想趁机偷个懒、躲某个人,非常容易。她现在要躲的不只是裴迪文,她也特不想见谈小可。

舒畅傍晚便把稿件写好了。她锁上门,开车去体育馆打了会羽毛球,累得如五马分尸般的回来,没什么睡意,便把前几年喜欢的影片找出来,一一复习了下。

她也看篮球赛,但每场比赛开始,她便自发把自已设想成一支球队的成员,另一支球队就成了敌人。自已的球队失利了,她会骂骂咧咧,赢了,她会振臂欢呼,感觉像个疯子似的。

隔天,她去了公墓,在路上买了两大盆黄色的菊花,放在晨晨的碑前。墓碑上,晨晨仍笑得憨憨的,眼睛细成了一条缝。舒畅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轮廓,“晨晨,起床啦!今天体育馆有场友谊篮球赛,我带你去看,给你买冰淇淋、买你爱吃的大京果。”

晨晨没有答话,仍笑呵呵的。

就这样在外面混了三天,硬没回报社一步。裴迪文再没来过电话,谈小可也没打扰她,耳根和环境都很清静。只是,再好吃的蒸鸡蛋,吃多了,就一般般了,舒畅忍耐不住给胜男打电话,想去她家蹭饭吃。胜男爸爸的肉烧栗子,那可是一绝。

农场新来了一批犯人,胜男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

舒畅摸摸鼻子,买了点刚上市的柑桔,去农场慰问胜男,顺便在农场食堂慰劳下自已的胃。

农场的早季稻已经成熟了,这两天正在收割,晚季稻那边还绿油油的,刚抽穗。金灿灿的稻浪中,晃动着一个个锃亮的头颅,犯人们拭一把汗,瞟都不敢瞟田埂上荷枪实弹的狱警,抡起镰刀,整个人又埋入了稻田中。

“现在不是农业机械化吗,干吗还兴师动众地用劳工?”舒畅问站在她身边的安阳。

安阳斜睨着舒畅,“这些人来这儿就是劳动改造的。在劳动中,他们才会体会反省人生,提高觉悟。”

“你以为他们从这儿出去就脱胎换骨?”

“至少在这里的日子,对他们来讲是个不错的人生体验。来过一次,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你说得好像挺了解他们的。其实,我觉得在这边挺好的,有人做饭,有人安排日程,什么都不要想,累了就睡,醒了就劳动,很简单。”

“你想来吗?”

“我在考虑是不是出去抢个银行什么的,然后挥霍一空,再进来清静个几年,也不错。”舒畅说道。

安阳翻了翻眼,“只有站在这大门外的人,才说得出这无病呻吟的话。”

田埂上,一个狱警吹了下口哨,所有的犯人立马排成整齐的队伍走了过去。食堂送午饭过来了,三个大木桶,一桶是米饭,一桶是土豆烧五花肉,一桶是丝瓜鸡蛋汤。每个犯人发了个海碗,下面装饭,上面是肉和汤。犯人们蹲在田中,大口地扒着饭,头抬都不抬,一个个嘴巴塞得鼓鼓的。

舒畅看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觉得他们吃的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她叹道。

安阳弯弯嘴角,“别看他们现在乖的像只猫,其实一个个都是藏龙卧虎,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旦出去后,不知会打拼出一块什么天地呢!”

“这里也是一所综合性的学院。”舒畅抬起头,看到胜男向指导员敬了下礼,往这边走过来,面容清清冷冷。

“安阳,你这学心理学的,有没分析出你们的穆队长,为什么会愁眉不展呀?”

安阳挑挑眉尾,递给舒畅一瓶矿泉水,轻声吟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噗??????”,舒畅把喝的一口水,整个全喷在安阳的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婉约的词用在胜男的身上,有点吃不消。”

安阳耸耸肩,慢悠悠地抹着身上的水渍,“我说错了?”

舒畅一怔,真有点佩服这位刚出校门的大男生,确实,胜男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的心还没从陆明的事件里走出来。向来冷情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就如刻骨铭心。

“那你有办法帮她开解吗?”她歪着头问。

“谈兴很浓么!”胜男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看看两人诡异的表情,闭了闭眼。

“安阳正在给我讲唐诗。”舒畅笑着说。

安阳黝黑的面容一僵,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

胜男扫了安阳一眼,“什么唐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有这首唐诗?”

舒畅认认真真地说道:“山塞版的里面有。”

“嗯,不错,这首诗,你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你呢?”舒畅关心地看着胜男。

“你这么闲,不如去割稻。”胜男狠狠地瞪了瞪她,脸扭曲得都变形了。

连隐射都不能,胜男病得可不轻。

想忘记一个人,最好是他坏得让你恨绝,彻底死了心,最怕像陆明这样,在胜男的脑中一直保留着美好的影像,但他却爱着另一个人。这种想爱不能爱,想恨没有理由,现在他还为爱身亡,在胜男的脑中就抹不去了。除非是胜男的心中重新有人安营扎塞。

“好啊,割就割,劳动很光荣,但是我的汗水不能白流,我要报酬。”舒畅挽起衣袖。

胜男与安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道:“行!”

舒记者体验农场生活半天,掌心磨出了小茧,手腕被镰刀碰伤了几处,从田埂走向场部时,腰都直不起来。

回市区时,胜男拎着一袋新鲜的稻米扔进奇瑞的后备箱,“呶,你的报酬。”

***

《华东晚报》财务部对各部报销费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法治部是每月的十四号到十六号。舒畅上次去广东出差,一大笔差旅费压.在手中,虽然报社有给备用金,但支出总是大于计划,自已垫了不少钱进去。后来又休了个年假,错过上月的报销时间。

今天是十五号。早晨起床买早点,舒畅看看钱包里一眼就能数得出来的几张人民币,叹了口气,笔记本收收,乖乖去报社上班。谁敢和银子过不去?

采访赵凯的稿子也在今天出来,她正好给他寄份样报过去。

舒畅故意错开上班时间,预防裴迪文与社长心血来潮,又站在电梯前查考勤。对裴迪文,还是见面不如思念。一到办公室,舒畅就听到两个不算好的消息。一个是谢霖昨晚在卫生间里滑了一跤,腿摔着了,没有骨折,但腿踝处韧带已经撕裂,需要做些稳固性治疗,现在人躺在医院里哼哼唧唧。单身女人,没病没灾、钱包鼓鼓时,想怎么潇洒,就能怎么潇洒。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就显出处境凄凉。

舒畅打电话过去慰问,谢霖嗓音沙沙的,有气无力,间而有点哽咽,听着就楚楚可怜。舒畅嘘寒问暖,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崔健。

崔健头埋在电脑前写稿件,表情阴沉沉,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

“师傅,你听说谢霖受伤的事吗?”舒畅壮着胆问。

崔健眼都没抬,冷冷的点了下头,没有下文。

舒畅摸下鼻子,不吱声了。谢霖私生活那么丰富,像师傅这样一板一眼的男人,心里面一定有迈不过去的坎。喜欢一个人是心不受控制,但愿不愿意向前进,理智作主。

另一个消息是谈小可跑来告诉舒畅的,她好像几夜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干的,脸上没有像平时那样化着精致的妆。素面的她,细细看,眼角竟然有了几丝浅浅的纹路。杨帆昨晚发高热,窜到三十九度二,她陪他去医院挂的急诊,一夜都没睡。昨晚是什么黑煞日,竟然什么事都聚一块了?

舒畅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关怀,罗玉琴很会做菜,谈小可这么温柔,杨帆会病得非常愉快。

“舒姐,他烧得糊涂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谈小可咄咄逼人地瞪着她,幽怨大过质疑。

“他真是烧糊涂了。”舒畅没多解释,淡淡地拧了拧眉。

谈小可对舒畅的漠然有点失望,在法治部呆了没多久,就走了。有个俄罗斯的芭蕾舞团来滨江演出,她要去大剧院采访。

舒畅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几棵树叶泛着黄意的大树,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好像前面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几夜间,秋深如此。

她想自已是不是太薄情,也许应该礼貌地送个花篮或者打个电话慰问?不,她摇头,杨帆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她不去打扰,就是最好的慰问。

当爱不再,也就没有恨,心内一片苍白的漠然。

舒畅把整理好的发票统一交给部长,然后去了校对部,今天晚报的样版应该正在校对中。今年暑假后新招聘的几个大学生,都分在校对部,都是名校出来的,却无一丝倨傲,看见舒畅,很礼貌地招呼,把校对好的样稿递给她。

舒畅先看了法治版,自已的这篇采访稿放在主要位置。看好后,她浏览了下其他部的版面,突地发现企业版竟然有一篇采访宁致的文章。

她愣住了。宁致竟然是滨江人,在滨江市一中读的中学,和她是校友,后来,他移民去了加拿大,在温哥华读完大学后,被香港一家保险公司招聘,一年后,他到北京发展,与宋思远成立了致远地产公司,短短三年,就创下现在的规模。

宁致说他读书时,最爱到江边坐轮渡,爱去市中心的广场放风筝。他还记得江边原先有个小渔村,里面住的都是打渔人,为了建跨江大桥,那边搬迁到郊区,现在已经找不到以前的一丝痕迹。

舒畅把这篇稿子,从头到尾看了不下三遍,疯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像水泡一般冒出来。难道宁致是个故人?不会吧,她又没老,又没失忆,哪怕是只见过几次面,都会有印象的。她反反复复想过,宁致那张冷面,只要见过,想忘记都难。

在滨江生活过几年的人,对轮渡和渔村、广场,都津津乐道。所谓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是他和她身上都散发出滨江人的气场。但舒畅想起他的居心叵测,对宁致就生不出一丝好感。

无商不奸,确是真理。

回到办公室,部长已经把所有的发票审批好给了财务部,会计开了现金支票。部里舒畅最小,她拿着支票,去银行取了现金,按照各人的报销金额,进行“分赃”。

“这周的广告业绩下降不少,怎么一回事?”走廊里,突地响起裴迪文清冷的嗓音。

舒畅犹如受惊的猫,整个背都紧张地弓起,握着钞票的手一颤,钞票也不数了,直接往包里一塞,转过身,对着电脑,假装很认真地看材料。

“本来有个车展要登几幅整版的广告,咱们和其他客户早就预定好了,没办法,只好推掉。有些客户嫌咱们的广告版位置放在最后,读者看报有时不会翻到底,广告效果不太明显,于是??????”广告部长赔着笑,看到裴迪文的脸色越来越严厉,不敢再说下去了。

“广告版放在末页,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吗?为什么以前没听到这些反应?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广告部、发行部和排版部的人都叫到会议室,开个紧急会议,我到要看看症结在哪。”

“是,是,我这就去通知。”部长脸涨得通红,唯唯诺诺地应着。

裴迪文冰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去。经过法治部时,他停下脚,舒畅悄悄地侧过脸,四目相对,视线一时绞织在一股弯弯曲曲的麻花绳。

没有电石火花,只有寒风冷雨。

“裴总!”法治部的几人一同站起来,打招呼。

舒畅震愕地瞪大眼,昨天那黑煞日也煞到裴迪文了?他俊朗的脸腮上多了两道血口子,好像是刮胡子不小心碰伤的,别外,他的左手被一团纱布包得严严实实。

“你的手??????”她脱口问道。

“早晨煮开水时,烫着了。”裴迪文轻描淡写地说道,对大家点点头,视线扫过舒畅,没有一丝停留。

不知怎的,失落如一种病毒,突然袭击了舒畅,她感到心里面空荡荡的,很沮丧,很心酸。

裴迪文和部长谈了会工作上的事,广告部的部长颠颠跑过来,说人员已经全部到了会议室。裴迪文哦了一声,和他一同转身走向电梯。

舒畅像虚脱一般,一下跌坐在椅中。

接着下面的时间,她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脑袋罢工了,不肯运转,她只得凭着本能做些后面预约采访的准备工作。

下班时,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她仍趴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本来,她想着去医院看看谢霖,可是她的腿却不作主,却往总编办公室走去。她告诉自已,人要知恩图报,裴迪文对她那么关照,让她进报社、做记者,处处都帮护着她,他现在手烫了,她应该也意思意思慰问下。就当是讨好领.导,拍拍领.导马屁,方便日后好混。站在总编办公室前,她终于说服了自已,神情不那么别扭、纠结。

莫笑下班一向很迟,这个时候,通常在把一天的文件归档,再把裴迪文明日的日程安排好。

“舒畅,很久没看到你了。”莫笑看到舒畅很意外,拉开抽屉,伸手去拿糖。

“我现在戒了奶糖,牙医说我的牙没没救了。”舒畅笑笑,指指玻璃门,“裴总在里面吗?”

莫笑压低了音量,凑近她,好心提醒道:“裴总今天心情超不好,你有事最好明天过来,刚刚在会议室发了好一通火,我没见过他气成那样,桌子拍得山响,茶杯都震翻了。”

“秋天干燥,人自然肝火旺。里面没其他人吧?”

“没有,你的事很急?”

“有点。”舒畅心虚地抽气,“你帮我问下,我现在方不方便进去?”

莫笑点点头,推开玻璃门,裴迪文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舒畅。

“让她进来。”他俊朗的眼眸如同定格了般。

“挑重点说,尽量别惹恼他。”莫笑小小声地叮嘱。

舒畅嗯了声,走了进去。莫笑把玻璃门带上。

裴迪文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舒畅。

舒畅搓着两手,额头上冷汗直冒,如同受刑般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问道:“你的手??????”

裴迪文好看的眉宇打了下结,“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想重复。你有事?”

舒畅被他一问,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傻傻地看着他。

许久,她才找回思绪。“我们家??????祖上是专看烫伤的,我也稍微懂一点,如果你不忙,去我家,我帮你上点药??????”老天,她张张嘴巴,终于说出口了。

“不要,我一会去医院换药。”裴迪文淡淡地拒绝,用完好的右手在文件上飞快地签字。

舒畅脸刷地一下通红,感觉很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自嘲地笑笑,“嗯,也是,医院是权威机构,我只算半个江湖郎中,去医院是明智的。”

她转身就往外面走去,眼中很胀,很热。

“你已经刻意在躲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解释?”身后,裴迪文凉凉地问道。

舒畅止住脚步,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不怕我误会?”裴迪文从办公桌后面出来,绕到她面前。“你挺有本事的,一跑就是四天,高兴就接我电话,不高兴就按掉。接了电话,也是一口公事公办。我可从来没被人这样讨厌过。我一向不爱为难人,既然你这样子,我想该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收敛自已的行为,摆正位置,做一个你想要的让你尊重的总编。”

“我??????好像来错了??????”舒畅眼里有闪着局促,直想一头撞死算了,自作多情什么呀!

“你不是孩子,不能用一句‘我错了’就把所有事就抹平。我不相信你过来就没好好考虑过?”裴迪文倾倾嘴角,俊眸里泛起浅浅的柔波。大了她那么多,道行上当然高了一大截。

“我就是想帮你治下手。”舒畅眼一闭,慢慢抬起来。

“这算不算一种关心?”

同事间应该友好相处,这可以解释为一种关心,舒畅想道。

“如果是关心,那么这样的关心只是下属对上司的,还是含有别的成份?”

“我明天写份详细的材料向你汇报。”忍无可忍,舒畅气急地吼出了声。

裴迪文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浅笑,一下子把他周身冷淡的空气冲散了。

玻璃门拉开,莫笑看着神情柔和的裴迪文与舒畅一同走了出来,舒畅的手上抓着他的外衣和公文包。

“有开车来吗?”

“嗯!”

“那好,不必打车了,坐你车吧!”

裴迪文和舒畅向莫笑道别,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向电梯。

就这样,裴迪文又把奇瑞的副驾座给占去了。奇瑞的车身不太高,空间也不算宽敞,像裴迪文这样腿长、臂长的男人窝在里面,有点嫌不好舒展。以前,杨帆就不爱坐奇瑞,两人出去玩,要么坐公车,要么打车。

舒畅眼珠转了转,悄悄瞥了下裴迪文,他把车椅向后调整了下,很舒适地微躺着,一脸愉悦。

“到超市前面,停一下。”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裴迪文指着路边的苏果超市说道。

“你要买什么?”舒畅随口问。

“买点水果!”

“憩园附近不是有家超市么,这个时间不好停车,一会上好药,你回家时再买吧!”

裴迪文笑了笑。

舒畅突地明白:“不要了,我爸妈不在家,你不要这么多礼。”

“他们去哪了?”

“海南。”

裴迪文眼睛一眯,勾起好看的唇线,眸光深沉。

幸好天黑了,两人下车时,没遇到什么街坊邻居。不然以北城人的热情和好奇,一定会不请自到的把舒家小院挤个水泄不通,对裴迪文的祖宗十八代盘根问底。

裴迪文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幽静的小院,很是新奇,“真没想到滨江市内还有这么美丽的庭院,很多年了吧?”

舒畅领着他楼上楼下的参观,“是我爷爷成亲时,他的父亲给他建的,算起来有近百年。过去的人成亲早,我爷爷十八岁结婚,我爸爸是他最小的孩子,呵,我爸爸却是四十三岁上才生的我。哦,你看这木地板,都是从四川水运过来的大树。可惜,再过不久,这里有可能就会拆迁,建新城。”

“为什么?在国外,这样的老房子都是受政.府保护的。你看法国有些古堡都几百年了,政.府一直花巨资维修,尽量保持原貌,这也是一种优秀的文化。”

“如果有个几百年,也就申请成文物,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什么也不算。”舒畅张眼看着四周,很沧桑地叹了口气,“真的把这院子撤了,我觉得好像把许多回忆都抹去了。我和晨晨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参观好房子,裴迪文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舒畅告诉他墙角栽的是什么药草,其中有一种是驱蚊草,有了它,这小院夏天都没有蚊虫的,然后。她从葡.萄架上摘下一串葡.萄,洗净了,放在盘中,让他先吃着,她去拿药膏和油。

裴迪文摘下一颗葡.萄放在嘴边里,先是酸得龀牙咧嘴,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甘甜溢满口腔,他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

舒畅轻轻解开裴迪文手上的纱布,吃了一惊,烫得真不轻,手背、手掌都是如鸽子蛋般的水泡。

裴迪文早晨起来煮了一壶开水,他端过来放在桌上,手机正好响了,他伸手去拿,不想碰翻了壶,躲得已很快了,左手还是被泼到了半壶开水,当时,是锥心一般的灼痛。他并不是一个急躁、粗鲁的人,很少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事后想想,是当时心不在焉。让他心不在焉的罪魁祸首就是此刻蹲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什么油?”裴迪文看到舒畅在手背、手掌用棉球细细地抹着一种黄色的液.体。

“耗子油,治烫伤的偏方。”舒畅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专注地涂抹着。

“有用吗?”

舒畅翻了下白眼,“你不是使用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裴迪文不吱声了,不敢质疑江湖郎中的医术。

涂好油,舒畅拿起药膏,挤在他的掌心里,再慢慢地抹匀。裴迪文一下就感到一股清凉渗进到掌心的每一寸肌肤,原先那种令他烦躁难.耐的痛痒奇异地不见了。

“不要碰水,也不要裹纱布,连着涂个三天,水泡就会憋下去,那时用针一挑,再涂个两天,就完全好了。”舒畅收起药膏,说道。

“就这么简单?”裴迪文举起手掌,不敢置信。

“难道你要动手术?”灯光下,舒畅的双眸水盈盈的。

裴迪文笑笑,说为了感谢江湖郎中的悬壶济世,他投桃报李,请舒畅去吃晚饭,舒畅想都不想,直接就给拒绝了。他那只面目全非的手,散发出浓浓的中药味,进餐厅,会给人家打出来的。“如果你不太挑剔,我好人做到底,亲自下厨招待你。”

“我从不挑食的。”裴迪文忙回答。

舒畅把客厅的电视开了,让裴迪文先坐会。

裴迪文真坐了一会后,就晃悠到厨房里去了。舒畅所谓的下厨都是用高压锅闷粥,煮了几个于芬自已腌制的咸鸭蛋,凉拌黄瓜,她又跑到巷子口,买了半斤千层饼回来当点心。

不错,餐桌上也像模像样摆了几碗几碟,舒畅很得意地招呼裴迪文就坐。

裴迪文对千层饼表现一般,到是对大米粥表现出非常的热爱。“什么米,这么香?”

“滨江农场的新大米,是我亲手收获的,当然香啦!你看我的手,茧还褪呢!”舒畅伸出手,凑到裴迪文面前。

“原来你这几天跑去农场学农了!”

舒畅呵呵地笑,真是言多必失,“也不全是,那儿本来就是我的定点采访单位。”

吃好晚饭,碗筷自然是舒畅收拾,裴迪文伴在旁边,现场监督。

“你去看新闻吧!”他像根木桩子似的立着,舒畅很不自在。

“我的工作就是新闻,我总该有点属于自已的私人空间。”裴迪文话虽这么说,还是去了客厅。

舒畅碗洗到一半,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响了,甩甩手中的水渍,忙跑过去。不是记录簿里的电话,但这个号码,只怕过个三年五载,她还是会记得的。

她跑到院子里去接电话。

“唱唱,”电话那端传来杨帆嘶哑的声音,阴沉无力,仿佛来自某个诡异的深渊,“我感冒了。”

舒畅心里面呻.吟了下,礼貌地问:“好点了么?”

“没有,高热引起扁桃体发炎,喝水都疼。”杨帆弱不禁风地说道。

“好好休息。”

“唱唱!”

“嗯!”

“我想见你。”杨帆几乎是把姿态放到最底,口气里带着哀求。

“发.热是因为血里面有炎症,恢复要有个过程,输几瓶药液,就会好了。”不等杨帆说话,舒畅匆匆忙忙收了线。墙角,一只秋虫唧唧地鸣个不停。

客厅里,裴迪文不知调到了哪个台,有个女人深情款款地唱着一首幽怨的情歌。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 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 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 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在以后的日子里,纵然会再听到许多首像今天这样的歌,纵然以后所有晚星都眩目过今晚的月亮,我也忘不掉今晚这段回忆,因为,在某一个时期,有些人是无法代替的,纵使你不愿承认。

舒畅抬起头看着落在树叶间斑斑驳驳的月光,无言的疼划过五脏六肺。她也曾在生病时,渴望过杨帆的陪伴,可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她苦涩地摇了摇头,走进客厅。

“这歌谁唱的?”她看着电视里眼睛大大穿红衣的女子问。

“陈慧娴呀!当年她出国留学,告别乐坛之际,出版了一张专辑,里面就有这首歌,我看过她的现场演唱会。”裴迪文说道。

舒畅五音不全,对音乐也没爱好,乐坛里歌星走马灯似的来了去,去了来,她谁也不认识。

“台湾的?”

“香港。”

舒畅皱起眉头,侧身看裴迪文,“你到香港看她的演唱会?”

“我那时住在香港。”

“之前与以后呢?”

“之前,我在法国,后来我在滨江呀!”裴迪文乐了,“怎么像个查户口的?”

舒畅看着他俊朗放柔的眉眼,蓦地发现自已对他差不多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不是,我去洗碗了。”

裴迪文含笑看着她,让她这般失魂落魄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

谢霖的病房里摆满了各种鲜花,不是交情不错的客户送的,就是来往密切的异性朋友送的。床前放着一篮粉色玫瑰。谢霖在鲜花簇拥中,腿上固定着木板绷带,脸上的神情如条死鱼般,毫无生气。

舒畅来看谢霖,只买了两盒海鲜寿司。她想不通病房里为什么一定要摆满鲜花,难不成是脆弱期的生命要吸取鲜花的欣欣向荣?

这已经是谢霖摔下来的第三天晚上,该来的人都来过了,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其他闲人。

谢霖那个寂寞呀!看到舒畅,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把头转了向里。还好朋友呢,到现在才来,心都凉透了。

舒畅放下寿司盒,自顾拉把椅子坐在床前,“行,那你把眼睛闭上,我歇会就走。”她在医院门口买了本时尚杂志,翻得哗啦哗啦的。

“你这叫什么态度,把医院当商场?”谢霖艰难地坐起身,脸都红了,“还有那个寿司,这么晚能吃吗,你想肥死我!”

“哦,那我替你肥。”舒畅拆开寿司盒,捏起一片,就往嘴边送。

谢霖眼一瞪,“进了这房间,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动。”

“你女土匪一个。”舒畅把寿司放回盒中,赔着笑脸,“怎么,这院住得内分沁失调呀,正好啊,让老中医开个方子,一块调理调理。”

谢霖抄起床前的花篮,扔了过去。舒畅接得稳稳的,低头嗅了嗅,“真香啊,谁送的,我师傅?”

谢霖突地就脸色大变,指着舒畅的鼻子叫道:“你要是再敢提他,我和你急。”

舒畅作投降状,捂着嘴,连连点头。

病房内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谢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真生气了?”舒畅小心翼翼地问。

“都是你。”谢霖像个小姑娘似的噘起了嘴。

“是我不好!如果你觉得我诚意不足,我下去也给你买篮花?”

“少来!”谢霖翻了个白眼,往后一躺,对着天花板痴痴的出神。

舒畅乖巧地站起来,把花放好,然后给她倒了杯水,挤到她床边,抱住了她。

“他想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已的女子,做好热腾腾的饭,坐着窗边等他回来,给他生儿育女,相伴着把他们抚养长大,平平静静的,就这样到老。唱唱,你说我这把年纪,这个样子,给得起他吗?”谢霖苦涩地看着舒畅。

舒畅没看过谢霖这么无助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听她用这么凄婉的口气提起她的年纪。是不是在无数个夜晚,她也曾这样矛盾而又纠结地问过自已呢?

谢霖咬着唇,哽咽地说不下去。“我知道他是好男人,我应该珍惜。可是我拿什么去珍惜他呢?”

舒畅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得抱紧她,轻拍着她的后背。

有的人一旦错过,便是一生。她想起方文山写过的一首《管制青春》。

我用第一人称\将过往的爱与恨\抄写在我们的剧本\我用第二人称\在剧中痛哭失声 \与最爱的人道离分\我用第三人称\描述来不及温存 \就已经转身 的青春。

谢霖与师傅之间,在青春年代,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她猜不出来,但是看着两人现在这样,明明心里面有爱,却不能在一起,挺让人遗憾的。不知道该说这是谁的错?

“好啦,别露出那种讨厌的神情,再有两天,我就能出院,唉,蹩死我了!”谢霖突然又像换了个人死的,收起惆怅,又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娇女人。“我刚联系了几个大客户,这次我一定能拿不少的提成,我想去马尔代夫度个假,一起去吧!”

“我又不是有钱人,除非你掏钱请我去?”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妹妹。”

“我没你这狼心狗肺的妹妹。对了,你知道在你来之前,我看见谁了?”

“刘德华?”

“去,是宁总呀!上次被你气跑的那个!”

“他也摔伤了?”

“你这乌鸦嘴,不是,他好像是陪朋友来看牙齿的。要是我小个十岁,这样的男人,我倒追去,只有你不识宝。”

“我识的,就是没保险柜搁置他。”

“你就注定做个老姑婆吧!”

“好啊,正好和你做伴。”

“你个讨厌鬼。”谢霖推了舒畅一把,舒畅闪躲着,她把舒畅翻的杂志卷成个筒,对着舒畅打去。

两人正闹着,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

两人一同看向门外,谢霖神色一僵,舒畅羞窘地站了起来。

“裴总,你怎么来了?”谢霖很是受宠若惊。

裴迪文微微一笑,举起烫伤的手,对着某人晃了晃,“我路过。你怎样,好些了吗?”

谢霖脸色一黯,原来不是专门来看她的。“我好多了。”这个总编真小气,路过连篮花也没买。

“嗯,不要着急上班,等全部康复后再上不迟。”

“谢谢裴总。”

裴迪文点点头,却没走开,眼睛瞟着舒畅。

舒畅抿了抿唇,“谢霖,那??????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吧!”谢霖看看舒畅,再看看裴迪文,感觉两人有点诡异,像是约好了在这接头似的。

舒畅这一抬脚,裴迪文就转身出去了。

“不是说只呆半个小时吗,你看都过了一刻钟!”拐弯下楼梯,裴迪文等着舒畅走近,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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