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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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因为记忆太久远,又最终没得到,这汤在回忆里不断升华,桌上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家常便饭都被这道想象中的菜衬得食之无味,实际上真再尝到了,也不过是普通的青菜豆腐汤,味道不过尔尔。尝到了或许能死心,但尝不到,那滋味只能无止境地拔高和升华……寻常的青菜豆腐尚且能引发如此暴烈的热情,如果真是稀世奇珍,那能量实在难以估计。

钟汀在评价同性时也是十分客观的,她并不认为欧阳是道普通的青菜豆腐。

电子屏上最醒目的是香辣蟹,这时节螃蟹刚上市。

不过路肖维只要了一碗面,今天是他生日。

钟汀仔细盯着那碗面看,上面的酱牛肉都要把面给盖住了,大概是大厨特意给老板的加餐,以表忠心。不过这忠心表得并不到位,她看到路肖维拿筷子轻轻把牛肉拨到一边,他不怎么爱吃牛肉。他手指很长,偏偏拿筷子又拿得远,吃起东西来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钟汀看着欧阳碗里的面,也不得不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采访一定挑这一天呢?大概也许可能是凑巧吧。

她十分感谢直播里没有出现给路肖维过生日的戏码,她看过几期《清谈》,有一次正好碰到了采访嘉宾生日,访谈接近尾声的时候,工作人员推来了一个双层蛋糕,欧阳帮忙给切了,主持人和嘉宾一起把蛋糕分给台下的前排观众,那时还是棚录,节目比现在要火不少。

直播一点结束。下午四点钟,舒苑打来电话给钟汀报喜,路肖维在访谈里有十四次提到她,办公室里还摆了他俩的合影。作为旁观者,舒苑和当期的小编导亲眼看着欧阳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钟汀不得不叹服路总的行动力。

马上要过节,院里给教工每人发了份节礼,这礼物保持了史院一直以来的清贫作风,一盒四块月饼,还有一厢国光苹果。

钟汀去院团委领东西的时候正巧碰上陈渔,两人一块感慨了下史院艰苦朴素的传统。

因为俩人住同一个小区,钟汀蹭了个顺风车。

“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骑共享单车啊?”

“哦。”钟汀说完又补充了句,“骑车挺锻炼身体的。”

这是事实,她并没说谎。

“那家滇菜馆开业打折,今天要不要去?”

“改天我请你啊,今儿路肖维生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钟汀和路肖维从认识到现在,一直连名带姓地称呼彼此,有一种同班同学的亲切感。

“叫上他一起去呗。”

“我觉得他应该可能也许不太乐意。”

“我有时候觉得你太惯着他了。你不知道,有些男人就是贱,你越惯着他吧,他越不拿你当回事儿……”

“有些男人里真不包括他。”

“你赶快忘记这话,全当我没说。”

“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钟汀估摸着路肖维今天会早回家,她一进门便围上围裙着急忙慌地做起饭来。早上她买了十个橙子,个儿大,熟透了,也不酸,她把橙子用三角刀一个个地截顶,把果肉剜出来,放在白瓷盘里,接着又把收拾好的蟹肉装在橙子瓮中,拿盖儿盖上。讲究的大厨只吃蟹鳌,她没这么奢侈,把蟹脚蟹黄都弄了出来。蒸锅里的水是用黄酒和米醋调好的,那比例她试了几次才掌握好。

剜出的果肉她也没浪费,全都榨了汁,她喝了一口,确实不酸。

她家客厅里的钟是从地摊上淘来的自鸣钟,用玻璃罩子罩着。自鸣钟敲到九点的时候,路肖维还没回来。面条已经擀好了擎等着下锅了,蛋糕正放在烤箱里烤。

钟汀怕他有事儿,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几点回家吃饭。

不一会儿他打来了电话,“我吃了,你不用等我了,早点儿休息。”

“你十二点之前能回来吗?”

“应该回不来了。”

钟汀本想问他吃面条了没,可马上又想到他在中午同欧阳一起吃了。

自鸣钟敲到十二点的时候,钟汀正坐在桌前吃面,面条是一根的长寿面,第三声钟响时,她突然愣了神,那根面被她给咬断了。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不过她不是寿星,倒也无所谓。

她取出了一根长柄火柴,火柴与盒子发生碰触,哗地响了一声,冒出蓝色的光,接着那火光便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也好,他不吃也好,蛋糕上的喷花没喷好,她还怕他回来笑话他呢。

唯一可惜的是今早没把生日礼物送给他,过了那天好像就不可以说是生日礼物了。

那张画她几年前就开始画,一直没画好,前几天好不容易才画出了个样子。

她照着《The Kid》的海报画的,画上卓别林和他影片中的儿子坐在门槛上,那个小孩子穿灯芯绒的破烂吊带裤,毛衣和帽子大抵也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不过因为是两个人,所以也并不显得怎么可怜。

她拼命吞咽蛋糕的时候,又想到了十二年前,为了给他准备礼物,她忙了一个星期。

路肖维十七岁生日那天,她送给了他一个手工钱包,自己买皮子钉得,她还把他名字的首字母缝了上去,没多久,他的钱包就丢了,里面还有不少钱。

在此之前他总是把钞票随意地塞在裤子口袋里。钟汀说你这样把钱丢了怎么办。他倒不以为然,丢了就会有人捡到,依然会在市场上流通啊,由于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她险些被他说服了。

如果她不送他钱包,他未必会把钱丢得这么彻底。

鸡蛋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钱也未必要全都放到钱包里。

她自以为对他好,也未必是好。

他确实是个老派人,不过时代的进步也在他身上也发生了些作用。他认为女人们也应该到社会上去做事,尤其是他的女儿们。二女儿已经三十有一,至今未婚,他也并不着急,一辈子不出嫁也没关系,他又不是养不起她。嫁了人总没有在家里舒服。

也许他从心里认定,女人结了婚是要受苦的。别人家的女儿来他家受苦他倒是不介意。

他理想的儿媳妇是像他老妻一样,能生儿育女,兢兢业业做一辈子的主妇。不过他在社会打磨多年,也是看报看新闻的,知道如今像他老妻这样贤惠的人世间难寻。并不是谁都和他一样有福气,他的亲家公,每天下了班还得去菜场买菜给媳妇儿做饭。

对于儿子现在的婚事,他最开始当然是不满意的。可自从他得知钟某人也反对的时候,他便大力支持了。他路家的儿子娶了钟家的独生女,算来算去,到底是钟家更吃亏一点。不过最重要的是,即使他反对,多半也是无效的。倒不如做出个十分满意的样子,脸面上也好看一点。

他要努力保持自己在家的权威,不过这权威的性质如今已发生了变化。以前是龙王式的,他要刮风便刮风,要下雨便下雨;现在则相当于天气预报员,要努力预测哪儿会刮风,哪儿会下雨,然后提前欢迎这风雨。他在这个家还是永远正确的。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父亲,在儿女面前保持尊严是件困难的事情,尤其遇上这么一个逆子。怪不得别人都要生女儿,可他是个老派人,要传宗接代的,儿子还是方便一点。

棍棒底下并不出孝子,藤条打断了两根,没成想却打出了一个冤家。他有时也不是真要打他,只要儿子认个错,这事儿便算完了,可是他不求饶不躲不反抗,只会拿一双眼睛瞪他,眼里的委屈愤恨让他不得不打他。打着打着路老爷子便想到了很久以前被父亲打的自己,他当时发誓自己有了孩子绝对不打他,到底还是没做到。

以史为鉴是不存在的,尽管前面充满了前车之鉴,但总是大把人前赴后继重蹈覆辙。

知易行难,没有办法啊。

这孩子从不长记性,打完了还继续我行我素。他愈加气愤,于是打得越来越厉害。

后来等到儿子跟他一般高的时候,他就不再打了。一方面是要给孩子留个面子,另一方面他也打累了。

如果儿子无甚出息,需要靠他救济买房买车,他还能保有一点父亲的尊严和威望。

他是有一点钱的,以前房价每平还是四位数的时候,他投资了几套房子,光是这房子现在的价钱就够他颐养天年了。在狡兔好几窟的情况下,他坚持和钟家做了十来年的邻居,完全是为了一口气,老钟说他不配同他做邻居,他偏要住他对门。至于儿子的婚房,当然早就准备好了,不料并没派到用场,这让他实在有些挫败。不过这挫败是不能说出口的,连对自己的老伴都要掩饰,哪一个父亲会不为儿子事业有成感到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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