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第二十四章（2 / 2）

在尸堆的最下面，形成了足以容纳一人躺卧的空间，我就在那里，连脐带都没有被剪断地躺在母亲的怀里。

我用嘴咬着母亲的乳房，吮吸着母亲的血液代替乳汁。我能够在这种空气不好又狭窄的空间里生存下来，真是个奇迹。

人们为我起了一个饱含寓意的名字。

萨尔希·拜尔。

奇迹一般的婴儿。

将尸体全部处理完，到塌陷的坑道复工，教徒们用了五天时间。我们的教徒五天没有挖到矿石，得到的粮食也因此减少了。

需要干活的健壮的男人们优先得到了粮食，然后我们按照孩子、妇女、老人、病人的顺序来分配粮食。

在有七个病人和十二个老人被饿死之后，我们才恢复了正常的粮食供给，那时候我们的教徒才舒了一口气。

我们的教徒每五天就要做一次一整天的断食祭祀，而每一年则做两次整整五天的断食祭祀。

断食祭祀，是我们在“外面的世界”的时候，祭司们为了使身心洁净而做的一种宗教性的禁食行为。

我们进入坑道之后，断食祭祀则变成了所有教徒定期必须要进行的传统仪式。

这也证明粮食供给的情况有多么的不容乐观。

我出生后，只参加过一次断食祭祀。

我们的教徒认为我活下来是神的旨意，怎么能让身受神之恩宠的我受到饥饿的折磨呢？

我五岁的时候，在被推举为神女的仪式前，我经历了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断食祭祀。

那是长达七天的断食祭祀。

所有的教徒都参加了那次祭祀，以此来庆祝神女的诞生。

我最初的感觉是口渴和饥饿，随着时间的流逝，饥饿的痛苦也在不断地增加。

年纪尚幼的我因为忍受不了饥饿的痛苦而哭了起来。乳母们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我将她们的乳房咬出了血。

我像当初喝母亲的血一样，贪婪地喝血止渴。

断食祭祀的时候，水、牛奶、大米和肉等都是被禁止食用的，血却并不在禁止食用的名单上。这只是我利用戒律漏洞的权宜之计罢了。

而严格恪守戒律的保守派长老们也因为看不过我的痛苦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则像婴儿时那样喝饱了血。

断食祭祀结束后，我正式被推举为神女。

我是第一个因人们的信念和愿望被推举出的神女。

我得到了那么多的爱。

而我又是那么不懂事。

成为神女之后的第一年，我对食物无比执着，在吃撑肚子之前绝对不会放下手中的食物。这是我经历过的令人痛苦的饥饿造成的。

那时我遇见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着我吃食物的样子，咽了一下唾沫。

那天，那孩子因为无礼地看着神女而被人用鞭子打得血肉模糊。

从那天开始，我便滴水不进了。

不论我怎么努力地去吃东西，就是吃不下。

我对独自吃食物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而身体便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出了这种负罪感。

长老们把我带到了地下。

然后，我第一次知道了教徒们隐藏的秘密。

地下有一个广场。

那是一个足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巨大的广场。

对于生活在狭窄的坑道里的我来说，那个宽阔的广场对我产生了巨大冲击。

广场的正面立着用木头削成的巨大的神像。

立在最中间的是一根没有任何特色的笔直的木柱。那木柱上有用黑曜石画的火焰图案。

木柱代表世界，火焰则代表着用火来净化世界的我们伟大的鲁玛神。

火焰图案的左右两边，雕刻着洪水、台风、天空等各种图案，这都是带领世界走向末日的伟大的鲁玛神的化身。

木柱的左边立着一个巨大的神像。

身体赤裸，肌肉健硕，头戴火焰之冠，手握巨大的长剑，这是用剑来净化世界的鲁玛的化身——破坏之神迦利。

迦利被一个下半身是蛇的美丽女人紧紧缠绕着。

迦利完全不看那女人，只是怒目圆瞪地看向前方。

我因为看到这个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虽然我的年纪很小，但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什么事，我还是知道的。

而迦利与那个女人的身体正在合为一体。

天哪！伟大的鲁玛的化身迦利正在和下半身是蛇的女人做着这种事情！这是亵渎神灵！

长老将目瞪口呆的我带到了墙边。

“您看到墙上的那些镐头的痕迹了吗？”

“看到了。”

“这个广场原本是只能容纳五十个人的十分狭窄的空间。大家用镐头一点一点开凿，才扩建成这么大的。如果将扩建这个广场的时间用来采矿，我们至少有五年不必挨饿。”

长老指着那些支撑天花板的柱子说。

“我们将支撑着坑道的柱子都撤掉用来支撑神殿了，因此矿井才会非常危险，大声咳嗽一声都可能会垮塌。神女的母亲也因此而去世了。”

他又指向天花板。天花板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

“您能看到那些夜明珠吗？”

“看到了。”

“因为有那些夜明珠，这里才不会黑暗。只要拿一个夜明珠到“外面的世界”去卖，我们至少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了。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忍受饥饿来修建这个广场和神像吗？”

我没有回答。

长老没有理会我的沉默，接着说道：

“是因为信仰。人是靠信仰活着的。我们族中的老人们每天都会来这个广场一两次，向神像行礼跪拜。但是从几年前开始，这个神殿就被废弃了。除了礼拜的时候，没有人再到这个神殿来了。您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不知道。”

“年幼的神女啊，因为您就是我们的神殿和神像啊。”

我依然沉默。

“就像这神殿是因为数万人的死亡而诞生的一样，神女您也是因为数万人的死亡而出生的。神像是不会动的，但您却是鲜活的。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们的教徒的特点就是坚韧、强悍、狠毒和顽强。而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的优点，神女您却拥有了。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

“单纯。因为我们天性善于忍耐，所以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甚至在死的时候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小神女您悲伤的时候就哭，高兴的时候便笑，所以我们才会更加爱您。您哭的话，我们的心也会碎；而您笑的时候，我们也会高兴地在心里跳起舞来。所以神女，请您吃些东西，然后露出吃饱的模样来吧。那么，我们的心也会觉得饱了。”

我从那天开始便不再拒绝食物了。

但是不论吃什么样的食物，我都感觉不出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