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天色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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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谢珝这辈子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 帖经题对于他来说自是容易的很。

将三十道帖经的题目都打量完之后,墨也研好了, 谢珝便将空白的答题纸铺开,提笔蘸墨后, 先将自己的姓名籍贯写好, 便开始答了起来。

谢珝写的是规规矩矩的台阁体, 他虽年纪不大,可练字的年月却不少,即便还没能达到像他爹的台阁体那般秀润华美, 正雅圆润,但也能称得上是整齐端庄。

他一道道答着,心中愈发酐畅淋漓起来, 手下并不如何停顿, 过不了多久, 便将三十道帖经题全部写完。

这才放下手中的笔, 转转手腕,又动了动有些微僵的脖颈,将已经写好的那几页答题纸放置到前面,顺道抬眸扫了一眼其他考生:大多数还在埋头写着帖经题,神情紧张, 只有少数几个已经如他一般答完, 开始打量起了下一道大题, 却不知为何面色皆有些怪异。

谢珝看罢之后,便轻描淡写地收回了目光,心中回想着那几个考生的神情,暗暗思索着难道下一道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按照林先生先前说过的,第二道大题应当是策问,怎么能让这些人露出怪异之色呢?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再想,谢珝沉下心思便凝目去打量考卷。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他反倒是勾起唇角,眸中带出一抹兴味,有些想笑。

这道题的题干很短,只有六个字:

“又日新康诰曰”

而他想笑的原因也很简单,万万没想到,林先生先前所说的策问,居然会变成这么一道截断语句,连上牵下的“截搭题”,怪不得那些个考生的脸色如此精彩。

想必在真正历史上从明代开始出现的这种截搭题,在如今这个朝代还是初露头角,就在这个清幽雅致的广陵书院之中,第一次向这些未来的科举考生们露出神秘♂微笑。

既然知道了这种题是怎么出的,谢珝便自然不像其他考生那般摸不着头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道题,略微沉思了会儿,便回想起了这几个字的出处。

“又日新康诰曰”,正是出自《大学》中的: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找到了原句,答题自是容易许多。

谢珝首先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几个名词上。汤:即成汤,商朝的开国君主。盘铭:刻在器皿上用来警戒自己的箴言。这里用的典则是商汤王将话刻在洗澡用的器具之上,为的则是时刻警戒自己。

那需要警戒自己的是什么呢?

这便需要分析下一句了。新:原本的意思是洗澡时将自己清洗干净,而在箴言中的引申义也是代指精神上的革新,抛弃旧的,以图新的。那日日新,表示每日都应当弃旧图新,一日更比一日新。

而考题中的下半句,就直白多了。作:有振作,激励之意。而“新民”呢,实应为“新民”。这句话总的意思便是使人弃旧图新,去恶从善。

谢珝思绪清晰,按照之前在家时宋先生所教,将原文逐字逐句解读了出来。

如此看来,这道题就应当从思想的革新上来破题。

将身体上的污垢洗净,引申出来便是精神上的洗礼与品德上的修炼。谢珝很快联想到了 《庄子·知北游》之中所说的“澡雪而精神”,和《礼记·儒行》所说的“澡身而浴德”。

包括考题之中的两句,这些话中展示的无一不是一种思想上革新的姿态,激励着人们弃旧图新。

想清楚之后,谢珝清幽的眼瞳中便浮起一抹了然,提笔开始答题。

一行行端丽的台阁体渐渐出现在空白的纸上,而他答题时十分平稳的姿态,亦引起了最前方那位书院先生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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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谢珝与其他考生还在答题的时候,书院西面的一幢小楼之中,也是才知道这次的初试题目的林行道却被气了个倒仰,正吹胡子瞪眼地冲他的几位师兄弟们发着脾气。

“你们!你们这么出题是割裂经典,致碍文意!”他一边在房间内来回地走着,一边口中说个不停,说完这句,又停下来,伸出手指着提出这般出题的师弟窦淮怒道:

“你简直就是有辱圣贤书!枉费师父当初那般用心教导你!”

幸而在场的诸位都知晓这个师兄/师弟的性子,也明白对于一位经学大儒来说,出截搭题这种事,让他接受起来实在很难,发发脾气也是应当的。

于是便一个个的都窝在椅子或锦凳上,目光游移地盯着旁处,默默无声地由着林行道出气。

还好这间屋子里此时没有旁人,若是被他们所教导的学生瞧见了,必然要惊得眼珠子掉下来,这些平日里动不动就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的老师们,现在居然一把年纪了还能被山长训成这副模样。

又过了半晌,林行道才停下来,走到自己的书桌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也不看那些让他看了就一肚子火的师兄弟们。

其他人却以为他的火气消散得差不多了,窦淮便微微坐起身来,尴尬地咳了一声,接着就慢吞吞地开口对他道:“师兄啊,我也是为了选人方便才出的这个法子……”

却不料还没等他话说完,就被林行道出声给打断了,倒也没再说什么不客气的话,只发了一个单音节字:“哼。”

窦淮:……

窦淮败下阵来之后,便由林行道的师兄姜维顶上,虽说在平日里林行道也多尊敬他这个师兄,可这会儿,姜维还真不能确定。

被其他人的眼神催促了半日,姜维才捋了捋胡子,站起身来,又叹了口长长的气,开口了:“康成啊,我们这次决定选用窦师弟的法子也是无奈之举,近年来九江书院风头愈发的盛了,在连年的科考之中成绩也愈发好。”

说到这儿,便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才接着说道:“我们若不再挑些资质颇佳的弟子,广陵书院这大永第一书院的名号可就要保不住了。”

可直到他说完好一会儿之后,林行道也只是听着,并不应话。

姜维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今年已经如此,若是你还是不愿意,下回收学生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便是了。”

说罢便坐回原处,不再开口。

姜师兄方才说的那些话,对林行道的内心并不是没有触动,这些年自家书院与九江书院之间的暗斗,甚至自家书院的境况,他作为山长是最清楚不过了。

只是他一向认为,开办书院是为了教人明理知事,考取功名倒是其次,并不十分将这些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师兄弟们似乎并不都这么想。

最终,他也只出声道了句:“且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能松这个口已是殊为不易,对姜维窦淮来说都是意外之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是答应下来。

考场内的考生们丝毫不知这幢竹楼中发生的事,一个个地还在奋笔疾书,埋头苦写。

谢珝却已经将最后一道题的诗赋也作了出来,前后检查了一番没有缺漏错处,便闲适地站起身来,准备交卷。

在宫中伴读需要藏拙,而此时,自然已经不必。

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二人索性不再说四皇子之事,顺势聊起了各自之后的打算。

得知沈行舟竟准备要去阳城大营历练几年,谢珝不由得抬眼望他,见他一脸坦然,居然极为少见地打趣起了他:“老夫人怕是舍不得你去吧?”

沈行舟闻言伸展了胳膊,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嗤笑了一声便道:“我爹让我去的,祖母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莫名地,谢珝就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分嘲讽和三分漠然。

蓦然想起镇国公府里那复杂的情况,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开口对沈行舟道:“虽是现下国泰民安,也无什么战乱,但你们镇国公府毕竟是以战功起家,阳城又是你们沈家的根本,去那儿历练历练,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将来继承镇国公府不是更容易吗?”

说罢,又补了一句:“你家那另一位就算想去,也不一定能去的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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