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15
有一天驼背突然对父亲说:爸,我要念书。
那时父亲正和舅舅喝酒。他们围在石屋里的小圆桌旁,桌上摆了两盘下酒小菜和一包酥油花生。酒是舅舅带过来的,那天是父亲的生日。父亲满四十了,看上去却像五十开外的糟老头儿。父亲的头发花白花白的,像干枯的稻草,失去了水分和光泽,却倔强地根根竖立。父亲和舅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兴致高昂,喝多了两人的话也多了。平日里父亲沉默木纳,像个闷声葫芦,可是那天父亲却一反常态,谈了很多很多。他和舅舅谈得最多的是母亲。驼背从没见过母亲,他对母亲毫无印象。从他父亲和舅舅的谈话中驼背得知母亲是因为他难产而死的。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可是母亲却执意要为老苏家添后继香。母亲死于产后大出血。母亲要父亲和舅舅好好地照顾孩子,把孩子养大。说到这儿,父亲和舅舅的眼圈红了。
父亲哽咽着说,一晃都过了这么多年,当初我真怕这孩子养不活。我抱着他,他就一个巴掌大,也不哭,浑身淤青。没有奶喝,喂他兑的奶粉就拉肚子,亏得你托了个奶娘这才活过来了。父亲拉过驼背,大舌头地说,强娃,给你舅舅磕个响头,这些年咱俩爷子受你舅舅的恩惠大了天去。舅舅止住了父亲,说,老哥,这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用得着说两家话吗?你一个大男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我姐泉下有知,只会怪我没能更好地帮帮你们。
舅舅把驼背叫到身边,摸了摸驼背的脑袋,驼背的头发也是一根一根地支棱着。舅舅说,强娃大了,该读书识字了。给舅舅说你想念书吗?
父亲摆摆手说,老苏家世世代代靠船吃饭,读书没用的。父亲的话让驼背心底一凉。他想起那个每天往返铜溪河两岸的小男孩,小男孩背着一个帆布书包,那帆布书包是如此神气。驼背也要像那个男孩一样。驼背被这个愿望折磨着,他一直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可是父亲并不理解。驼背急了,他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爸,我要念书!
父亲再次沉默,掏出烟袋,为自己装了一杆黑烟,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一杆烟抽完,父亲开口说道,你老弟觉得娃子该念书就让他念吧。
驼背激动得大叫起来,咧开嘴一直笑,露出一大排洁白的牙齿,只是笑。甚至在梦中驼背还在笑。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不久以后他也会背上一个帆布书包,像哪个小男孩一样上学念书了。
16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精彩纷呈。小镇人记得有一支叫新星的歌舞团在那年春天开进了小镇。新星歌舞团来自省会CD。在小镇人的想象中CD是一座遥远的繁华都市,那里的人们都时髦漂亮,有着高贵典雅的气质。他们会唱好听的歌会跳好看的舞。整整一个春天,新星歌舞团驻扎在电影院里,他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小镇人也学会了把头发歪歪地扎成一束,往脸上扑胭脂,唱《何日君再来》。
17
女孩对舞蹈的痴迷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从葫芦丝的音乐漫过看台下的喧闹,那个穿百褶裙的女子做出第一个手势开始的。女子的肢体传递出千言万语,从静到动,又从动到静,一举手一投足活脱脱就是一只孔雀的化身。她自由地舒展着,诠释着,演绎着,醒来,梳理羽毛,飞翔嬉戏,争奇斗艳,归巢,睡去,那么骄傲,那么美好,在尘世中超然而出脱颖而出,直奔梦境。
女孩从这一刻开始确定了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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