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节 普鲁士也是波兰(2 / 2)
俾斯麦还听说,邯郸、开滦也有一些冶金业,东北地区以沈阳为中心的煤铁工业也相当庞大。但他没必要去一一考察,从天津就可窥豹一斑,这里对战争的意义不在于财政支持,更多在于潜力,这里的工业力量足以为数以百万计的中国軍队提供武器装备。
一番考察之后,俾斯麦陷入了沉思。中国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从世界范围来看,他们位于欧亚大陆的东部边缘,主体部分,西部是高原、戈壁和荒漠,中间以狭窄的河西走廊沟通,北方是绵延的东西纵横山脉,中国人还依托这些山岭,在上面修建了万里长城,隔绝了北方草原,而北方除了草原同样是广袤的大漠、戈壁,以及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原始森林。
这样的地形,保护了他们面向海洋的温暖一面,让他们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能够关起门来发展,即便是关起门来,广阔的腹地,有长江、黄河两条纵横东西数千里的大河,让他们从古代起就便于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活动,在这个封闭又够广大的地区建立起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独立政权。
说心里话,俾斯麦是有些羡慕这优越的地缘结构的,尽管波德平原足够平坦,发展农业条件优良。可是位于四战之地,历史上多少次人口下降一半的战争发生在这里,普鲁士人在无险可守的压力下,发展出了高强度的军国主义;作为普鲁士的邻居,曾经国土面积是普鲁士十倍的波兰,就因为没能形成这样高度集权的制度,反而形成了英国式的贵族议会制度,国王开始成为一个象征,由贵族议员选出,而且发展出极端自由的一票否决权,任何一个贵族持不同意见,都无法通过国家的政策。
对于英国这样孤悬海外的国家来说,这种贵族跟国王的平衡,甚至是贵族略微压到王权的制度,能够长期保持稳定,最终酝酿出权力更加平等的社会制度来;而对于波兰这种位于四战之地的国家,久拖不决的国家决议,带来的低效率,却一定会带来亡国之祸。
从1648年到1720年,在波兰的国土上就一直进行着战争,两次北方战争(1655到1660年;1700到1720年),第一次波兰全国人口减少三分之一,降到六七百万万。半个世纪的发展后,又迎来第二次战争,人口又降到七百万。
自由选王制和一票否决权,让波兰在两次北方战争之后,无法迅速加强力量,许多波兰贵族为了一己私利,大肆滥用一票否决权,阻扰任何对国家有利但损害他们个人的议案。从1652年到1764年里,波兰总共召开了70多次全国会议,有40多次因某些贵族的一票否决权作梗不得不中断。
而这段时期,恰好是欧洲强权开始形成,经过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欧洲开始走出中世纪,进入近代,英法西班牙等强力民族国家形成,荷兰成为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民族国家和商业体系的形成,让强国的国力和动员能力大大提高。18世纪,法国有40万陆军、俄国和奥地利有30万陆军、普鲁士有20万陆军,面积将近普鲁士10倍的波兰却只有1万陆军,就是因为贵族不愿意国家加大税收用来维持庞大的常备军。
这样的松散的贵族民主制度,在后世确实被波兰人常常拉出来证明自己的文明,说他们的宪法比英国大宪章更早,可却也成为波兰被瓜分的根由。
当被大国入侵的时候,他们临时动员起来的軍队,根本无法跟数量庞大的敌人的常备军进行战争,结果只能面临战败。当第一次被俄普奥三国瓜分之后,他们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土地和人口,已经彻底失去了成为强国的机会,尽管这时候他们剩余的领土和人口,依然比普鲁士要多。
讽刺的是为国家改革绝不肯牺牲自己利益的贵族们,却被迫投票同意接受瓜分的议案。
幸运的中国即便有武备松弛的时候,也不会遇到波兰这种瓜分,最多就是在异族的打击下亡国,可即便亡国之后,他们依然是一个国家。
俾斯麦却没有深究,中国是一个欧洲规模的国家,中国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封闭国土内有被瓜分的命运,是因为几千年前就已经扫平了各个国家和不同民族。把中国的地理环境,套用在整个欧洲,或者局部欧洲也同样适用。
欧洲也有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东边跟中国隔着大漠、戈壁,三面都是大海。或者只以中西欧地形来看,东边的巴尔喀千山脉,西部的比利牛斯山脉,将广袤的中欧平原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地形,但在这块独立地理中,却没有诞生出一个统一的文化民族,长期是被罗马人称作蛮族的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凯尔特人和高卢人在相互争夺。
假如欧洲的文明不是从希腊罗马输入,从沿海慢慢向腹地渗透。而是从波德平原上涌现一个农耕文明,向四周扩张融合,类似中国中原地区的夏商文明一样。或者是从莱茵河上游的奥地利高原上诞生了一个文明,然后向外扩张,就好像中国的黄土高原上诞生出了一个农耕文明,然后从上游沿着黄河、长江向下游扩散。也许欧洲也会诞生一个统一的民族,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
曾几何时,生活在黄河中上游地区的中国民族,也跟欧洲一样,复杂、野蛮。但其中诞生了一个诸夏文明,他们开始筑城而居,目的是防备城外不远的游牧匪帮。当西周已经度过了他一半岁月的时候,就在周王城的周边地区,依然生活着伊洛之戎这样的游牧民族。而周王朝此时却已经通过分封制,在整个黄河流域建立了数以百计的诸侯国。
中国人的先祖通过筑城,开垦,逐步逐步的占领了土地,驱逐了游牧民族或者同化了他们,融合了他们。用了上千年时间,几个王朝的跨度,才让黄河成了汉地。
欧洲一直没有出现这个历史进程,在野蛮时代的厮杀中,他们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们耗死了罗马帝国,在罗马的废墟上建立了国家,却依然继续在野蛮的厮杀。
俾斯麦认同英国的说法,欧洲所有民族和国家必须团结起来,才能对抗中国。但他却绝不会参与其中,普鲁士要做的,不是跟其他民族团结起来对抗中国,普鲁士要做的,是统一德意志民族,然后扩张自己的势力。就好像当年的凯尔特人如果告诉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要团结起来才能对抗拉丁人(罗马民族),他们可能也认同,但他们更在乎自己的猎场和土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俾斯麦现在认为普鲁士应该做的事情,其实跟当年的波兰贵族没有什么两样,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农奴够不够多,庄园都不够大,其次才会考虑国家是不是有足够的防备力量,足以抵挡敌人的入侵。
欧洲的故事总在这样在分裂中重复着分裂,就好像中国总在兴衰中重现着兴衰一样。
一边鄙视着把国家放在次要地位的波兰,一边重复着把欧洲利益放在普鲁士之后的俾斯麦,在结束了中国东部地区的考察之后,迅速赶去了黑海沿岸,他认为他的战略契机,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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