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风不解(2 / 2)
只是,要在如此高温的江南取冰谈何容易?
何况是这美轮美奂的画舫?
何况是那只昆仑冰玉壶?
又何况是那女子手腕上的通灵玉镯和身上看似素雅,实则连宫闱中都少见的冰绸绉纱?
那么,她到底是谁?
疑问并没有纠结太久,身边那只好像没有骨头的狐狸就这么懒洋洋斜靠在软榻上,向对面跪坐的女子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沈夫人。”
沈?
……难道是——
花阡陌美眸一动,是她……沈欢颜,南晋第一富豪沈家嫡亲长女,也是如今四大世家白家家主白若溪的夫人。
沈欢颜跪坐在下,听了夜绛洛的称谓,眼底流过一丝笑意,俯身跪拜,“臣妾参见陛下。”
夜绛洛含笑不语,歪着头见她发上白玉凤钗,上面攒着珍珠为花瓣,金珠为花蕊,打眼看去,便觉得……像是为人戴孝一般。
即使没有得到夜绛洛首肯,沈欢颜还是抬起头来,泰然自若的轻轻一笑:“陛下来此,相爷可知?”
“他啊……”夜绛洛淡淡一笑,虽然笑弯了明眸,却也疏离冷淡:“朕的事情,何须他知?”
花阡陌脸色不变,心里却因为她这八个字忐忑不安。
沈欢颜垂眸,自瓷碗中拿起玉壶,又以金钳在冰里夹出三只玉杯,动作优雅安静,一丝不苟。
花阡陌沉默地看着沈欢颜手持锦布托着玉壶中,从里面倾出的凉茶倒进杯中,躬身放在夜绛洛身前,又倒了一杯,给了花阡陌,同时笑问道:“这位该是相爷的义妹,一个月前到杭州的时候我没有能尽地主之谊,请小姐不要见怪。”
“无妨,沈夫人客气了。”花阡陌柔声说道,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还算保密的行程被沈欢颜一语点破,在江南,本就是沈欢颜与风寡一暗一明的天下。
沈欢颜同样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把玉壶放进冰块中,这一番动作下来,她已然有了应付之策,她安安静静的跪坐原处,菱唇轻启,慢慢说道:“相爷坐镇江南,陛下又御驾亲临,臣妾不敢罔测君心,既然是陛下约见臣妾,有何吩咐,陛下请直言不讳。”
夜绛洛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立时唇齿留香,然后又咕咚咕咚……生生把千金难求的洛顶银针当成白开水,喝得沈欢颜心疼万分,喝得花阡陌无语望天,一杯茶喝完,她抹了抹嘴唇,长舒一口气后,轻盈盈地笑:“简单来说,我来只有三个目的。”
“愿闻其详。
“其一,白若溪的生死。其二,你的生死,其三……”夜绛洛眨眨眼,一派纯然,“等前面一二条过了,咱们再说其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沈夫人,你这茶真不错,回头给朕打包两斤吧,相爷肯定会喜欢的,恩?”
……千金难求,千金难求。
沈欢颜忽然后悔“炫富”这件事,因为夜绛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品味”,更不知道这洛顶银针的珍贵之处,开口就要两斤,她以为这是树上的烂叶子吗!
心里已经无力吐槽,面上还得保持微笑,并且表示自己一定把两斤茶叶送到和浙山庄……彻彻底底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欢颜再次提壶,为夜绛洛斟茶,然后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那么陛下的意思呢,我相公和我的命,陛下想如何处置?”
“……啊啊,沈夫人好为难朕啊。”夜绛洛叹息,一双漆黑的眼睛慢慢对上对面清睿明眸,慢慢眯起眼睛,沈欢颜笑得温和端正,素衣纱裙便是与世无争的女子,然后,夜绛洛垂下眼睫,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一线目色,即便此刻上挑嫩唇,也让人觉得冷清严肃。
安静了片刻后,夜绛洛微微前倾,以细水般的声音,涓涓轻笑:“朕啊,朕当然想杀掉你们了,白若溪,和你,都很想杀掉呢……”
气氛瞬间凝固,有着狐狸般狡黠笑容的夜绛洛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是,如果杀掉你,就没人帮朕制衡风寡,所以啊……你还不能死。”
“……陛下不让臣妾死,那么相公呢?”沈欢颜安静的笑,安静的问。
夜绛洛回退软榻,软绵绵地倚靠着,忧愁叹息:“也不能杀吧,有人保了他一命,偏偏这个人,朕没有办法拒绝。”
沈欢颜笑了笑,不问也知,“这人”是谁,天下间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在夜绛洛手中保下白若溪呢……可是——
她抬眼,看着在牛饮第二杯的夜绛洛,淡淡微笑,轻声道:“如果臣妾想让陛下杀掉相公呢?”
沉默的花阡陌突然瞪大眼睛,她没有听错吧,沈欢颜要杀掉白若溪?!
夜绛洛抬起埋在茶杯里的大半张脸,咽下凉茶,笑吟吟问道:“沈夫人要谋杀亲夫啊?”
沈欢颜看了看惊诧的花阡陌,又转眸看向安之若素的夜绛洛,缓慢地点了下头,“不错,臣妾恳请陛下杀掉白若溪。”
此话一出,夜绛洛倒是没啥反应,手中拿着冰玉茶杯,垂眸研究上面的花纹,没有立刻说话,倒是花阡陌,迅速在脑子里推算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沈欢颜要杀掉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
据说白若溪并不是白家嫡出,而沈欢颜却是天下皆知的沈家大小姐,当年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姻羡煞旁人,成亲数年,感情一直很好,谁都知道盘踞江南的白氏一族,谁也都知道,白家那位自从成亲后便深居简出的白少夫人——端庄温文,相夫有道。
如今,沈欢颜竟然要杀掉白若溪……
花阡陌先后思量,一个非常残忍,却是唯一解释的想法进入脑海。
倘若这样想:沈欢颜之所以嫁给白若溪,就是因为白若溪是庶子,白家迟早会上演嫡庶之争,无论如何,白若溪将来的敌人都不会少,地位也将岌岌可危,那么倘使有一天白若溪生死有命,沈欢颜身为白家家主夫人,身后又有天下第一富豪背景,这偌大的白家岂不是要落入她手中?
——一旦这是事实,那么眼前这素衣明眸的温柔女子,便是一个为利益谋算枕边人的毒妇!
想到这里,花阡陌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夜绛洛来此,她虽然也有暗无天日的过去,但她毕竟是医者,这种权利之争只会让她脊背生寒。
说完自己的话,沈欢颜淡笑着品尝凉茶,不言不语。
画舫中陷入一阵不算短的沉默中,三个女人各怀心事,任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来。
片刻后,夜绛洛终于看出来杯壁上雕刻的不是兔子而是祥云,只是那云朵和兔子非常像——其实之所以像,那全是因为夜绛洛无人可及的联想能力(汗)。正常人谁会在价值连城的冰玉上雕兔子玩儿?
弄清楚了确实是一片祥云后,夜绛洛摇摇杯子,一脸为难,又一脸严肃:“杀人是犯法的!”
“……”花阡陌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无论如何也变不回去。
“……”沈欢颜比花阡陌好一些,虽然也无语,但她只是抽搐嘴角,很快回过神来,“陛下是不肯答应吗?”
夜绛洛托腮,单手把玩着玉杯,凌波水色映入眼底,浅化了黑瞳,唇角一挑:“朕没有那么说哦,可是沈夫人啊,杀人真的是犯法的,朕总不能知法犯法,何况朕说过,有人保了白若溪一命,朕……”
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夜绛洛安静一笑:“朕,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对他言而无信。”
沈欢颜温柔的水眸落在夜绛洛侧脸,而后,慢慢泛起笑容来:“……或者,臣妾有办法可以让他自裁,只要陛下允许的话,臣妾定不让陛下违背诺言。”
“嗯哼。”夜绛洛耸耸肩,“对别人可以偷梁换柱,对他嘛,沈夫人,朕对他没有欺骗。”
再说了,晏君卿是什么人啊,她的手段能骗过天下人,唯独瞒不过晏君卿那双眼睛——瞒天过海的首要条件是,对方没有自己聪明,夜绛洛自认不笨,可是在晏君卿面前,着实自愧不如。
杀掉白若溪?
那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铲除心中大患,何乐而不为,纵使将来沈欢颜一家独大,可沈家毕竟是商贾,不如四大世家那样制衡皇权,放任沈欢颜与风寡斗个你死我活也不错。
可是啊……她既然答应了君卿,怎能反悔?
“陛下果然是守承诺的人呢。”沈欢颜露齿一笑,温和的明眸转向花阡陌,轻轻一笑:“相爷自来了杭州身体每况愈下,在小姐没来之前,那些名医们也不是没有为相爷会诊,结论大多一致,相爷从前是中过寒毒,身体里又自幼喂了慢性剧毒,而且被以某种手段掏空底子……小姐该知道养生远高于医病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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