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佛哭(1 / 1)
公元1995年7月30日,佛历2539年7月30日,夜。台中,雾峰,万佛寺大殿外。 开山主持圣印长老脚步匆匆地步上通往大殿的阶梯,对阶梯左右扶手上那以瓷片镶嵌、造型生动的两条九首巨龙塑像均视而不见。他神情肃穆,宝相庄严,视线直视大殿上方那伟岸的药师佛金身巨像,忽然,圣印长老身体一震,浑身上下如筛糠般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裂痕!两道明显的裂痕出现在药师佛金身巨像的庄严面孔上,确切地说,是出现在佛像的眼角处,仿佛是慈悲的佛陀不忍见人间劫难而落下的两行红尘苦泪。圣印长老长叹一声,低头诵起《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努力着让自己狂奔的心脏平静下来。良久,他抬起头,环顾大殿前九龙池两侧的十八罗汉浮雕像。平时各做奇态的十八罗汉,此时均满脸慈悲之色,眼角下亦是均延伸出两条细细的裂痕! 圣印长老再次长叹,脚步匆匆地穿过后进的地藏殿,向着最后一进的大悲殿走去。大悲殿里,一个年约十三、四岁,长着粗黑眉毛、方头大脸、愣头愣脑的小和尚轻轻地开门,恭敬地对圣印长老说道:“师父,您回来了。看您刚刚奔出去的时候急匆匆的,现在又是满脸的不高兴,出什么事了吗?” 圣印长老挥挥手说:“唉,一言难尽啊!花生,你来我这里有多久了?” 名为花生的小和尚摸摸光亮的脑门,苦恼地说:“师父,您明知道我脑子不好用,您还问我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我来这里多久,有谁会比您更清楚呢?” 圣印长老爱怜的摸着花生的头,自顾自地说道:“你在我座旁修行才十年又三个月,在这十年里,我都教了你些什么呢?劫难悄然而至,孱弱的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唉……” 花生好奇地仰起头问:“师父,您说什么劫难悄然而至?” “风起云涌,万佛齐哭,神州浩劫,天地虚无。”圣印长老摇头叹息道:“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于浩劫来临之前,给予我们一丝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意义重大,小小的你能否担负起这巨大的责任呢?” “师父,我能!”花生仰起头,明亮的双眼满是庄严。 “唉,缘起缘灭,业始业终,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命也,数也,因也,果也。”圣印长老再次长叹后,面容逐渐变得严肃,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花生,你可记得我以前给你讲的关于禅宗的故事?” “昔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人天百万,悉皆罔摄;独有金色头陀破颜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是为禅宗初祖。”花生如同背书一般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一段话之后,紧张地问:“师父,我没有背错吧?” “恩,花生虽然脑子不太好用,不过背书却是少有出错的。”圣印长老摸着花生的光头,继续问道:“那关于达摩祖师的事呢?” “二十八传而至菩提达摩。达摩遵师般若多罗尊者命,来震旦传法。於梁武帝普通七年庚子九月二十一日,浮海达广州。刺史萧昂具礼迎供,表闻武帝。帝迎至京。以语不契机,渡江,止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婆罗门。是为禅宗东土初祖。”花生继续背诵道。 “你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吗?”圣印长老问道。 花生皱皱眉头说:“禅宗从摩诃迦叶开始在印度传了二十七代,到了第二十七代祖师,也就是那个叫般若多罗尊者的,他告诉自己的徒弟,让徒弟来我们东方传法,那个徒弟就是达摩了。在梁武帝普通七年庚子九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公元526年的农历九月二十一,达摩渡过大海到达广州。一个叫萧昂的官儿很热情地欢迎了他,并且把他到达的消息报告给了当时的皇帝。皇帝就把达摩请进了京城,结果达摩和皇帝合不来,一气之下渡过长江,走走停停,直到嵩山少林寺才真正停了下来。他在少林寺里面壁了九年,从不跟人说话,直到后来面壁结束才开始宏扬佛法,所以他就是禅宗在我们东方的第一位祖师。” “难为你能用自己的话把达摩祖师的经历说出来,那我问你,你还记得达摩祖师传法给二祖慧可时说的话吗?别总背书,试着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圣印长老循循善诱道。 “达摩怕后代的人怀疑,怀疑什么呢?会有人说了,达摩是异域之人,二祖慧可是本地人,慧可凭借什么得到真传?拿什么证明是慧可得到了真传?所以达摩就对慧可说,万一以后有人怀疑你、为难你,你就拿这件袈裟和我写下的偈语来证明你才是得到了我真传的人。达摩又对慧可说,等我没了之后,再过二百年左右,这件袈裟就不用再传下去了。这世上,明白道理的人很多,肯坚持施行正法的人很少;张嘴说道理的人很多,但真正了解此中真意的人却很少。”花生有板有眼地解释道。 圣印长老语重心长地问道:“你知道达摩祖师为什么要说过二百年左右袈裟就不用再传了吗?” 花生摇头晃脑地说:“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不过,记得听师父你说过,咱们佛家是很讲究衣钵的传承的。衣钵的衣,就应该说的是那件袈裟吧?既然袈裟那么重要,为什么达摩不让它继续传下去呢?我想,可能是达摩觉得过二百年左右禅宗就会后继无人了,与其让人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招摇撞骗,倒不如让这东西静悄悄地被人遗忘。如果缘分到了,也许就会有人重新得到这件很有象征意义的袈裟。” 圣印长老忽然有了恍然大悟后的解脱感觉,如呻吟般轻声说道:“那你可知自己与禅宗的关系?” 花生哈哈一笑,得意地说:“这就要从达摩给二祖慧可留下的偈语说起了!偈语里说: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他这偈语里说的植物就是花生,嘿嘿,师父我说的对吗?” 圣印长老轻轻点头道:“后来二祖慧可传给三祖僧璨的偈语是: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会生;三祖僧璨传给四祖道信的偈语是:花种难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传给五祖弘忍的偈语是: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性合,当生生不生。从此你尽可知花生这种植物与禅宗的密切关系,可你并不知道,我为何要给你取名叫做花生。” “是啊,师父,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古怪的法号呢?”花生摸着头顶的戒疤好奇地问。 “还记得十年前,我正在大陆一处偏僻的山谷里修行,那天,正静坐的我就像今天一样,忽然变得心神不宁,于是就站起来四处走动。结果,在山谷外的草坪上,我就看到了你。那时的你才三四岁的样子,正趴在一件袈裟上自言自语——那件袈裟,与古代典籍中记载的一样,有着神奇的能力——只要是修佛之人都能从袈裟上感受到西方极乐世界的气息,那是集祥和、悲悯、慈爱等于一身的无上感受。” 花生挠着光头,继续追问道:“师父,你是说,你看见的那件袈裟就是达摩传给慧可的那件?” “不错!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确认了你与禅宗的关系,所以才赐你法号花生。” “不就是一件袈裟吗?不至于就因为一件袈裟,你就相信我和我佛有缘吧?” “你是身具宿慧之人,之所以现在懵懂无知,是因为你还尚未开悟啊,痴儿!缘起如潮起,缘灭如潮落,这,就是你的命运。”圣印长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件色泽暗淡的百纳袈裟,一边伸手递给花生,一边徐徐说道:“接过这件袈裟以后,你将不再是你,我亦不再是我,今非今,昨非昨。” 花生迷惑地接过袈裟,披在身上,像模像样地盘腿坐了下去,依稀也是一位宝相庄严的大德高僧。百纳袈裟散发出阵阵祥和的光,和类似檀香的神秘香气,整个万佛寺逐渐被笼罩在这诡异而又祥和的气氛中,众多打坐的僧侣开始轻声诵起经文。身处宝光与异香之间的花生,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五色光华,闻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气息,听着耳边越来越模糊的禅唱,不禁有了昏然欲睡的感觉。 圣印长老悠然的声音响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听着圣印长老熟悉的诵经声,花生滑入了甜美的梦中。 梦里,他依然还是一个和尚,他拥有着无边法力、如海智慧,所以,他的法号唤作“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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