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君前辩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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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喆,朕且问你,宝船下西洋耗费几何?”

夏原吉掌管户部多年,一直紧紧捏着朝廷的钱袋,做事情素来极其仔细,怀中始终揣着一本小簿子,上头详细记录了天下户口、府库、税赋的情形,时时更新刻刻翻看,因此皇帝一开口就直截了当问这个,他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不用翻检那小簿子,他就上前一步躬了躬身。

“启禀皇上,一艘大号宝船,船身加上栈板桅杆以及其他一应陈设,单单料钱就得十六万锭,再加上工钱八万锭,折钞二十四万锭。下西洋大号宝船总计六十三艘,以此计折钞一千五百余万锭。再加上其他大小船只,其造价不下于四五千万锭。虽说并非每次下西洋都要换新船,但每次损耗修补至少须四五百万锭钞。随船将士所耗米粮衣物等,每年共计八十万锭,下西洋的耗费每次十万锭,以此计,每下西洋,这钱粮耗费极大。”

虽则如今是八十锭钞才折银一两,而且夏原吉的话也是老生常谈,但听到这样一个数字,朱棣自然少不得皱了皱眉。他瞥了一眼郑和,却并没有询问这个奉旨办事的心腹太监,而是看向了张越。

“张越,既然如今夏原吉和郑和都在,你不妨把你的条陈说给他们听听。”

张越知道夏原吉这一趟是忽然被皇帝召来,此前并没有准备,心底倒也钦佩对方记得这么清楚——自然,这也说明老尚书对于宝船下西洋有多么耿耿于怀。趁着刚刚夏原吉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很是整理了一遍思路,此时自然不会怯场。

“皇上,宝船下西洋虽耗费巨大,然而,这一行不但宣扬国威,而且也让我大明得以掌控西洋诸国,使其朝贡。宝船每次回来都带有大量苏木胡椒等物,这些货物在当地价值极贱,但在我中原却乃是珍物,但这些香料等等太多,堆积国库数十年数百年也未必能用完,除了用于支朝廷官员折色俸禄之外,何妨令民间商人博买?

宝船每下西洋则赏赐丝绸、茶叶、棉布、铁器,番邦则献西洋诸岛国产胡椒、香料、番药等等珍奇,并派使朝贡,换回我国瓷器丝绸等等。朝廷厚待彼等,往往以厚资博买,这自然是体恤他们的心意和辛苦。只不过,朝廷并不需要那么多他们带来的东西,民间却需要,偶有买得西洋货物的贫民为之暴富,何妨在正例朝贡之外,让平民多博买一些?而且,朝廷每年正例赋税几乎都取自于农人,若是能稍开海上禁令,从中抽商税充盈国库又何尝不可?”

夏原吉登时面色一沉:“朝廷赏赐诸番邦,番邦贡献珍奇,这乃是天朝与属国的君臣之道。若是以中原之贱物,换取番邦之珍奇,这些民间奸商岂不是败坏了我大明的名声?”

听夏原吉如是说,张越便笑道:“夏尚书所言差矣,须知我国贱物,乃是他国珍物,但我国视作珍物的,又何尝不是他国贱物?自唐宋以来,海船远行与他国贸易原本就常有,宋时市舶司最盛时,泉州、广州、两浙三大市舶司的岁入银钱就不下于两百万贯钱,折银近两百万两。我朝体恤农人辛苦,赋税极轻,于是在征讨或是营建时国库常患不足,何妨多取商税?”

夏原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才想张口说太祖皇帝禁海令的祖训仍在,但一想到如今郑和屡次下西洋,其实朝廷早就打破了这一条,顿时闭口不言,但心中仍是不以为然。

趁夏原吉沉思的时候,张越又趁热打铁地说:“永乐初年开漕运而弃海运,一是因为海上艰险,二是因为沿海倭寇为乱。倭寇一击远遁,纵使我明军再强,他们若是扬帆远去亦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些人肆意危害地方。可大明宝船远扬海上,曾经打退过海盗打退过叛兵,若是这样一支船队航行于东海上,倭寇是否会闻风丧胆?没错,朝廷为建宝船花费巨大,自然不可能多造这样的大船,但若是国库充足,沿海有宝船雄兵镇守,谁敢窥伺谁敢骚扰?昔日南宋以偏安一隅的小国,却能抗金国百余年,何尝不是靠的河海强军?就好比如今的西洋,宝船扬威海上靖宁,番邦土国绝不敢起叛心。”

朱棣自登基之后,在大政方针上并未大改旧制,但也并未把祖制看得有多重要——但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然而,如今眼看迁都诏即将正式颁布,从城墙到宫殿样样花费巨大,交趾军费亦是无底洞,他又不想留下重赋税苛农人的名声,而且,他心中还隐隐有一种继续北征的冲动。此时,见夏原吉也仿佛是有所动,他顿时沉思了起来。而一旁始终不得说话的郑和先是面露诧异,旋即眼睛一亮。

没错,大明的宝船在大海之上,还从不曾遇到过对手!

虽然深得朱棣宠信,但郑和素来并不随便进言国事,但此时心情激荡之下,他竟是一跨步便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宝船下西洋之时,曾多次平息番国叛乱,西洋之上盘踞的海盗更是被一扫而空,各处百姓无不服膺。我明军原本并不善于海战,但如今五下西洋,船上众军早已精熟海战,更不惧任何风浪。并非臣夸口,这两万余人在海上无人能敌!”

这无人能敌四个字不由得让张越感慨万千——哪怕是欧洲大航海时代,船队也多半是几艘小帆船,哪里抵得上大明这一出动就是几百艘硕大的宝船?这些随船将士五次下西洋,其作战航海经验之丰富自然无人能及,这简直就是大明版无敌舰队!

当又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朱棣终于摆了摆手说道:“唔,今日之事,你们三人暂且不要外传,待朕细细斟酌之后再定。”

这样的大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决定的,因此张越也并不气馁。然而,一出仁寿宫,郑和心中有事,自顾自地沿台阶下去先走了,而他正想谦让夏原吉先走,却发现这位老尚书正死死盯着他瞧,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莫非老夏原吉也把他当成了妖言惑众?

夏原吉盯着张越看了许久,最后却摇了摇头:“有道是开源节流,这节流之事我素来在做,你小小年纪能想到开源也不容易。只不过,这件事却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易,反对的人只怕甚至会多过当年反对迁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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