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女帝师三(3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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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以为然道:“姑姑多虑了。陛下日日去哭,隆重其事,本是为了成全陆皇后和陆家的体面。即便查出了陆皇后在定乾宫安插眼线的事,也只是下诏谴责,降礼下葬。只要不是明言废后,便不算废后,将来依旧与陛下合葬帝陵,同食宗庙。”

芳馨道:“这是为了两位公主么?”

我叹息道:“陛下一向最疼爱子女,华阳公主在诸公主中又最年长,自然是要顾及的。”芳馨默然,我又道,“皇恩圣宠如风云变幻,并无定数。况且真正的爱重又何须去争?”

芳馨喃喃道:“周贵妃……”

我怃然道:“以周贵妃的恩宠之炽,最后也只是离阙远游。何况我辈?”

芳馨疑惑道:“既争的不全是恩宠,那是什么?”

熙平、父亲和我所图谋的,何止是皇位与权势?父亲更为此殒身丧命。我侧身一哂:“我也说不好。大约是平安吧。”

芳馨仰天而叹,不似叹我,也不是叹她自己:“不错,在这宫里好好活着是最要紧的。”

我抚一抚眼角的泪痕:“在掖庭狱的时候,我也想过,不若就这样吧。”

芳馨道:“姑娘——”我打断她道:“过了几日,不见降罪,我便不再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待启姐姐进宫来,告诉我陆皇后的事情,我便多了几分盼望。好容易回宫来,倒觉得掖庭狱更安宁些。”

芳馨舒一口气道:“姑娘想多了。掖庭狱那地方奴婢也去过,若不是有李大人照料,掖庭狱哪里安宁了,自然是回宫来好。”

念及华阳公主,我自是不能心安:“华阳公主殿下如何了?”

芳馨道:“陛下日日陪着,现下好多了。”忽而恍然道,“虽然陛下是因为华阳公主的话降罪皇后,但姑娘只是说了真话,实在说不上对不住华阳公主,还请姑娘安心。姑娘可要去看望华阳公主么?昱妃娘娘说,华阳公主若能和姑娘说话,也会好得快些。”

我茫然道:“见了又能说些什么?”

芳馨道:“姑娘若不想见,多歇几日也好。本来陛下就让姑娘养好了身子再出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硬一硬心肠道:“不必了。明日就去谢恩,然后去永和宫拜见华阳公主。”

芳馨微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不是这样一味懦弱逃遁的人。”说着扶着我的肩道,“既如此,姑娘就快些睡吧。”她披衣下床,指着烛台道,“姑娘……还要这烛台么?”

白烛只剩了短短一截,鲜红的烛焰笔直伫立,于贫瘠的色彩中升腾起不灭的欲念:“不必了,姑姑拿走吧。”

芳馨拿起烛台,烛光在她脸上摇晃,显露出眉眼低垂的岁月痕迹,无限安详:“姑娘早些安睡,明日奴婢和姑娘一道去。”说着伸左手护住烛火,她走出两步,转头又道,“无论姑娘争的是什么,奴婢总是在漱玉斋等着姑娘回来。”

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知不觉已睡了过去。

【第二十四节 一言而靡】

清晨起来,坐在妆台前,蓦然发觉自己的面容颇有改变。双颊清瘦,棱角分明,目光已无昔日的清澈灵动,木然呆滞之下,是掩藏不住的锋锐和冷淡。我微微一惊,自言自语道:“我是几时这样像他的?”

绿萼在我身后挽着头发,闻言笑道:“姑娘在说自己像谁?”

我随口答道:“我父亲。”

绿萼不知就里,笑道:“姑娘在说笑话呢。女儿像爹爹有什么奇怪的?”

我抚着骤然尖锐的下颌,问道:“婉妃也像父亲么?”问完便觉可笑,绿萼也只见过父亲的遗容,且遗容受损,与生前的容貌已大不一样。

绿萼手势一滞,侧头想了想,道:“婉妃娘娘乍一看上去和姑娘长得酷似,但日子久了,便觉是两个人。且奴婢见过老大人,也见过老大人的画像,婉妃娘娘生得并不似老大人。”见我木然不语,又自镜中端详我的面色道,“姑娘刚刚回宫,脸色还不大好,若用些胭脂就好多了。”

我随手摆弄着素帛绢花:“国丧期间,还能装饰么?”

绿萼道:“规矩上是不准的,但那些女御们都是以色侍人,若不装饰,是不肯出门的。虽然不能盛妆,总能涂些脂粉,匀一下脸。姑娘也略略匀一下,就好很多。”

我摇头道:“我又不是那些女御,可以不必了。”

绿萼笑道:“这样也好,这样去谢恩,想必更惹陛下怜爱。”我自镜中斜了她一眼,绿萼伸了伸舌尖,依旧梳头。

巳正已过,这才起身去定乾宫。只见李演迎了出来,躬身行了一礼:“启禀大人,陛下昨夜在永和宫陪着公主,一直没有回宫。大人去永和宫求见吧。”

数年不见,李演颇见风霜之色,眉眼略显愁苦,佝偻着腰肢,行动有些迟缓。我还了礼,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公公。多年未见,李公公越发精神了。”

李演的恭顺之中透着不卑不亢:“多谢大人关怀。大人昨日才刚刚回宫,怎不多歇息两日?这样匆匆忙忙便来谢恩,只怕陛下要怪责老奴传旨不力。”

我似笑非笑道:“李公公说玉机匆匆忙忙,莫不是嫌玉机礼数不周么?”

李演自知失言,不禁右眼一跳,垂眸愈加恭敬:“老奴不敢。”

我微笑道:“听闻李大人为母亲守孝三年,刚刚回宫。家中可还好么?”

李演道:“老奴的兄弟前些日子没了,老奴无依无靠,才又回宫的。幸得圣上不弃,留奴婢侍奉终身。”

我点点头,含一丝怜悯的快意道:“令弟是家父的好友,当年家父得知令堂仙游的消息,立即随行置办棺椁,谁知家父竟被河盗所害,终是没有在令堂灵前尽一份哀思。难得我与李公公同时回宫,来日定将赙金补上。”

日头在他浑浊的双眸中如针芒一闪:“老奴不敢。”

我欠身道:“公公安心。玉机告退。”

李演亲自将我送出宫门外,我向北走出几丈,回望时,但见李演瘦小的身躯隐没在灿烂的阳光中,像枯铁沉没在烈火之中。不知怎的,心中一酸。他的现在,何尝不是我的将来。

永和宫是我的旧居。两棵银杏树参天而立。光秃秃的枝桠交错着伸向蓝天,像你追我逐、此起彼落的羽翼。疏影错落,笼罩着树下熟悉的樱桃木事事如意纹桌椅,如与生俱来、拂之不去的烦恼愁绪。远远只见昱妃身着素帛短袄站在毓福殿下看皇三子高晔和祁阳公主追逐玩耍。

才转过照壁,便见一个脸生的年长宫女迎了上来,行一礼道:“永和宫执事兰旌,拜见朱大人。”

我还了礼,微笑道:“姑姑好。”

兰旌道:“大人是来寻昱妃娘娘的么?”

我答道:“听闻陛下在这里,玉机特来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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