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女帝师一(12)(1 / 2)
我略略思量,只得道:“徐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春秋乃是乱世,百姓于困顿之中,挣扎苟活。衣食不继,子女难顾,戍守四方,疲于转输,又如何让他们领会仁义礼乐为何物?李广难封,孔子不王,或命当如此,或时势使然。然而不侯不王,又当如何?一为名将,一为至圣,远胜无名之侯,堪称千古帝师。又何须后人唏嘘叹惋,为之辩解?”
徐嘉秬一怔,不禁叹服:“大人心胸广阔,我自愧不如。”
我笑道:“我辈本是女子,读书只为明理。区区见识,不足挂齿。”
徐嘉秬笑道:“恭聆惠训,受益匪浅。是了,我是六月十五的生辰,未知大人的芳辰是……”
我笑道:“我是三月初六。如此我年长三个月,便斗胆称徐大人一声妹妹。”
徐嘉秬道:“姐姐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我笑道:“闲来无事爱画几笔美人。技艺荒疏,涂鸦罢了。妹妹呢?”
徐嘉秬道:“恰巧妹妹会些山水,如蒙不弃,日后正可切磋。”
我笑道:“求之不得。”
回到灵修殿,我呆坐了好一会,扶着青瓷茶盏的指尖不由颤抖。芳馨道:“姑娘不若去睡一会儿。”
我叹道:“我睡不着。”
芳馨道:“奴婢斗胆说句不知高低的话。姑娘的年纪虽小,心思却也太重。”
眉眼在碧绿的茶汤中一晃,碎成无数道扭曲的目光。“难道杜衡的话说得不对么?”
芳馨道:“谁做太子是圣上的意思,哪里能怨到娘娘们的身上,更与大人不相干。大人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余的自不必理会。”
我笑道:“杜衡说的人彘,姑姑可知为何物?”
芳馨一怔:“‘人彘’惨祸,奴婢也略有耳闻,皇后虽不喜欢周贵妃,可究竟也不曾害过她。杜衡竟将皇后比作吕后,实在不伦不类。”
我坐在案前,望着殿外新送来的几缸丁香花,幽幽一叹:“但愿真是不伦不类才好。”
四月初八一早,从皇后处请安回来,宫人们便将高曜的物事陆续搬到长宁宫来。午后,我亲自到守坤宫去迎接他。转过照壁,只见院内插烛似的侍立着十来个宫人。一个梳双丫的七八岁小丫头笑道:“朱大人来得早,皇后正与殿下赏花,奴婢领姑娘去。”
我见这小丫头皮肤白皙,五官标致,虽未长成,日后必是美人无疑。遂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是服侍二殿下的么?”
小丫头笑道:“奴婢李氏,名唤芸儿,今年七岁,服侍二殿下已有一年。”说罢领我从角门走出,向北穿过抄手游廊,通过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小小一方花园,奇石峭立,清溪如带。但凡裸露出来的土地,都种了各色牡丹,展目望去,如置身于五彩花海。过去我在长公主府,也曾见过各样名贵的盆栽牡丹,但这般阵势,却还是头一次见。身旁一簇景玉正迎风怒放,雪白花瓣似重重鲛绡,绛紫花心如隔帷窥望的娇羞目光。真可谓清雅到了极处,又富贵到了极处。我微笑吟道:“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19]
红叶笑道:“姑娘念诗,还把自己的名字给念进去了。”
我沉醉花海,笑意更盛:“这句话虽是咏梅花的,但形容景玉的风姿,也很贴切。”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楼台亭阁,一概不见。缓缓前行,但见几簇姚黄魏紫,夹道相对,花枝探身到小径上,仿佛两只含情的手意欲挽留离别的时光。
皇后正与高曜坐在花间的白石条上说笑,两位乳母带领十几位宫人侍立在旁。皇后见了我,远远向我招手。只见她一身荼白锦衣,乌发上簪了一朵淡粉牡丹。高曜则身着绿地八宝团龙袍,母子俩一白一翠,甚是清爽。
礼毕,皇后笑道:“你来得倒早。”说罢示意我坐在她对面的青石条上。
我欠身道:“臣女不敢迟误。”
芸儿机敏,忙掏出帕子扫去青石条上的浮灰。我见她伶俐,又知道她将来必是跟去长宁宫伺候的,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余光扫过,却见乳母王氏撇了撇嘴,甚是不屑。
皇后向高曜道:“这位朱大人,你曾见过的。还记得么?”
高曜一张圆脸,双颊饱满,唇色嫣红,仿佛女孩儿一般。只听他稚嫩的声音说道:“儿臣记得这位朱大人,她是儿臣的侍读。”
我与高曜只在三天前于椒房殿中匆匆一面,且我此时的妆扮已与当日大不相同,不想他竟还记得我。我惊异之余,不觉对这位二皇子生出几分好感。
皇后于爱子的好记性早已司空见惯。她指着我笑道:“以后母后不在你身边,便是这位朱大人照料你。快去向朱大人行礼。”
高曜被乳母抱下石凳,规规矩矩向我行礼,我连忙还礼。忽听他脆生生地问道:“朱大人会说故事给孤听么?”
我一笑,蹲下身来道:“殿下若爱听,臣女天天说给殿下听。”
高曜侧头想了一想,说道:“李嬷嬷说给孤的故事,总是孝义图上的那些,孤都听厌了,朱大人能说些别的么?”
我心中暗笑,说故事给小孩子听,正是我过去在长公主府日日都做的事情,这孩子比柔桑还要小两岁,只把过去说给柔桑的故事再说一次,一点不费心神。“殿下放心,臣女这里有的是故事。”
高曜道:“那你现在就说一个给孤听,孤要听你说得好不好。”
皇后道:“皇儿不可这样无礼。”
我笑道:“殿下要听什么故事?”
高曜一指我身后的紫牡丹:“孤要听牡丹的故事。”
皇后笑道:“既要听故事,就该坐好。”说罢亲自抱过高曜,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亦回座,牵过身后的紫色花盏,笑道:“那就说说魏紫与姚黄的传说。相传汉时有一位少年砍柴郎,叫做黄喜。”我本想说,这黄喜每日辛勤砍柴,养活老母,但想到高曜不爱听孝子的故事,便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黄喜每天上山前,要给山脚的一株紫牡丹浇水,还与它说话。一日,他病倒在山石上,忽有一位自称紫姑的姑娘走了来,帮他将柴草挑回了家。从那以后,紫姑便在少年家中住下,帮着操持家务,照料母亲。黄喜病愈,依旧上山砍柴,却发现山脚下的紫牡丹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后来黄喜与紫姑结为夫妇,恩爱一生。待紫姑先去世,黄喜才又在山边见到了那株紫牡丹。他这才明白,原来紫姑便是这朵牡丹所化。他感念妻恩,死后在紫姑身边化作一株黄牡丹。后两株牡丹为花匠掘取,黄牡丹被洛阳城中一个姓姚的大户人家买走,紫牡丹却去了一个姓魏的人家。因此后人便将这两株牡丹取名为姚黄和魏紫。”
高曜听得入神,良久方道:“母后,儿臣将来也要和紫牡丹结为夫妇,好好孝顺母后。”众人顿时笑了起来。高曜跳下石凳,伸手欲摘我身后的魏紫,奈何人小力轻,一时竟掐不断。芸儿忙自小荷包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铰剪,将花茎剪断。高曜捧花献与皇后,皇后甚是欣喜,命惠仙簪在鬓边。
皇后爱紫,高曜便点了紫牡丹的故事听。虽说厌倦了孝子传说,然而听罢姚黄魏紫的来历,依旧不忘折花讨母亲欢喜。小小年纪,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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