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1 / 2)
西市人潮如织, 比肩接踵。
市鼓三百响后,巷曲间的店肆、食铺陆续开张。
市署小吏四处张贴告示,驼队、商队、客旅挤在布告前, 请识字的人帮忙解读告示上写了什么。
裴英娘好奇, 掀开车帘,盯着布告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看了几眼。
系银带、佩银刀的大食人, 五官深刻的中亚人,肤色黝黑的昆仑奴, 信奉袄教的袄教徒, 彬彬有礼的倭国人,会说一口流利汉话的新罗人,面容严肃的景教司祭……还有前来游玩的外国留学生, 拥着美姬的王孙公子, 下衙后闲逛的官吏……
不同肤色、不同服饰的人站在一处高谈论阔,竟没有一点奇异之感。
耳畔气息温热,李旦俯身靠近她, 附耳道:“上面写的是每天钱、帛米粮的交易价格。”
金子用于大宗货物交易, 寻常买卖钱帛兼用,换算比例一般是固定的。但随着季节变化, 有些商品的价格会出现巨大的浮动。
或是某段时期有大量商队涌入西市, 带来大批积压的货物,那么也会影响买卖价格。
通常来说,米价是衡量物价的标准之一。
米价时涨时跌,收成好时一斗米只要几文钱, 灾荒年间,或是世道不稳时,可能会涨到几十文。
前几年因为气候恶劣,南方诸州时有洪涝灾害,米价一升再升。
李治和武皇后为此头疼了一阵。
裴英娘爱莫能助,高产量的作物此时还在遥远的大陆野生野长,经过当地人数代持之不懈的悉心培育后才能食用。现在的造船技术建造的船只无法进行远洋航行,只能沿着近岸海岸线行驶,才能保证补给,当世几条海上贸易路线几乎都是如此。
直挂云帆济沧海什么的……几条小破船,刚走到半路,就被大风大浪打趴下了,披头散发哭爹喊娘也没用。
作物产量极低,气候灾害频繁,此时的农户们是真正的靠天吃饭,一旦遇到天灾,全家只能束手无策,忍饥挨饿熬过寒冬。
所以某地发生灾祸,假如朝廷不及时救灾,一定会引发动荡,米价暴涨,饿殍遍野。
京兆府是天子脚下,不必担忧无米粮可吃。长安的存粮不够,二圣可以带着文武百官、侯门贵戚搬迁去洛阳。
东都附近建有数座粮仓,布帛堆积如山,栗米、稻谷、盐等动辄几千几万石,存粮丰富。
但是影响米价升降的因素复杂多变,所以仍然时有涨跌,东西市的市署每隔几天会根据市价规定一个大约的范围,以免产生争执。
裴英娘回头睨一眼李旦,忍了忍,决定不把他赶下车,今天阿兄可是她的钱袋子呢!
“茶叶的价格最近是跌了还是涨了?”
李旦摸摸鼻尖,另一只空着的手仍然揽着她的腰,言简意赅:“对外继续涨,对内继续跌。”
对外,自然指的是中原商人和西域胡商的买卖,对内,说的是南北商队交易。
吐蕃崛起,势力渐渐接近天山南北,陇右道岌岌可危,原本畅通的丝绸之路受到极大阻碍,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番客选择走海路,从波斯湾出发,穿马六甲海峡,过南海,到达泉州、广州,从扬州改水路,经杭渠北上,沿运河到达洛阳,最终把货物送抵长安。
丝绸之路的繁华,获益最大的并非中原商人,粟特人才真正把持商路,丝路难走,对他们影响更大,茶叶价格反而不会跌。
至于国内,朝廷一直严格把控茶叶价格,暂时没有出现一两茶叶一两金的高价——当然,那些被达官贵人追捧的贡品茶叶绝不在此列。
按理说听到李旦的回答,裴英娘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她却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李旦浓眉微微一挑,没有打扰她。
她平时嬉笑玩闹的时候脾气很好,怎么逗她都不会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紧,哄一哄就能回转。
但是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在她专注想事情的时候去撩拨她,乖巧的小十七也会板起脸孔,不理人的。
裴英娘沉吟片刻,合掌一拍,“我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势到底是好是坏,回去以后写下疑问,交给户部的人去操心罢!”
当初朝丝路伸手前,她事先费了不少口舌,动用李治和武皇后的关系,才赢得户部的支持和默许。
内外差价大,很多商人受利益驱动,必定会利欲熏心,越过市署,直接和胡人交易。
这样的买卖是朝廷严令管制的。
假如所有商人们以低价收购国内货物,高价倒卖给外国商旅,长此以往,说句动摇国之根基,绝不是危言耸听。
朝廷曾三番五次下令,禁止国人从事外国贸易活动,违者惩罚极为严苛。
所以,要么彻底放弃宗族关系,选择财富。要么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发点小财,当个富家翁。
可以说,假如没有身份上的便利,一般人想靠商路发财,然后成功融入权贵阶层,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但是财帛动人心,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有人会铤而走险钻空子。
裴英娘并非专业人士,目前只能从茶叶价格的变动中想到这么多,不懂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朝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交给他们最妥当。
想着想着,卷棚车停在一家珠宝首饰铺前,这是西市规模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光店面就有别家的四五倍大,一共有三层,楼上是雅间,用来招待贵客。
李旦直接带着裴英娘登上三楼。
店主只需看一眼亲卫们的装束和身板,就知道两人身份贵重,没有上前卖力献殷勤,而是先命人去雅间熏香煎茶。
西市没有卖茶的,只有他们首饰铺提供上等茶饮。
杨知恩早就提前探过地方,熟门熟路分派好人手,找到店家:“把你们店最好的鸦忽都拿来。”
雅间摆设高雅,珊瑚云母屏风围出小小的空间,水晶帘低悬,琉璃玉饰熠熠夺目。
裴英娘倚在窗边看风景,听到杨知恩和店家的对话,扑哧一笑,有种自己变成暴发户的感觉。
“宫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李旦递杯茶给裴英娘,拍拍她的发顶,“喜欢什么拿什么,外边的东西样式新鲜。”
裴英娘低头喝茶,没敢赞同李旦的话。
宫里的东西确实不一定是最好的。她前几天发现连李治身边的内侍也上当受骗,把胡人作假的珠宝当成稀世奇珍进献给武皇后了。
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坑自己人。
珠宝这种东西,裴英娘从不嫌多,吃过茶后,兴致勃勃挑了十几样。
听仆役说店里的宝石盆景是流亡的波斯袄教徒偷运出来的,她立刻丢下珠宝,要看宝石盆景。
李旦一挥手,杨知恩立马一口气跑下楼,眨眼间亲自端着流光溢彩的宝石盆景上楼。
裴英娘眼前一亮,看一眼宝石盆景,再看一眼李旦。
李旦浅笑着颔首。
店家会意,吩咐仆役准备装车,心里暗暗道:王公贵族,就是豪气!
日薄西山时,裴英娘满载而归。
她本以为李旦今天带她出门,不只是领着她逛西市那么简单。
结果两人一下午真的只在西市里头兜兜转转,逛了一家又一家店肆,连脂粉铺和鞍鞯店都去过,还去书肆看了看。
明明宫里什么都有,府中库房的绸缎布帛、金银财宝多不胜数,李旦却不厌其烦地陪她一家家挑选平常用的小物件、小玩意儿,神情不见一丝焦躁。
她坐在卷棚车里,随着车驾的颠簸轻轻晃动,心里泛起百般滋味,不知是甜蜜还是感动。
牛车驶入巷子,人声渐渐融入金黄的暮色中,她掀开车帘。
李旦骑马走在卷棚车旁,听到响声,低声问她,“是不是累了?快到了。”
裴英娘双手托腮,看着李旦俊朗的侧脸。
他少年时眉目俊秀,傲慢矜贵,这几年五官轮廓越来越清晰深刻,眉宇间多了丝阴郁冷淡,但是依然还是俊俏好看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