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西永隔如参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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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离唱了这几句小曲,接着又唱起歌来,这一回的歌声却说不出的诡异,和中土曲调截然不同,细辨歌声,辞意也和小昭所唱的类似:“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她翻覆唱着这两句曲子,越唱越低,终于歌声随着水声风声,消没无踪。

各人想到生死无常,一人飘飘入世,实如江河流水,不知来自何处,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到头来终于不免一死,飘飘出世,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何处。赵敏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了张无忌的手。张无忌只觉她的纤指寒冷如冰,微微颤动。

谢逊忽道:“这首波斯小曲,是韩夫人教她的,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顶上也曾听到过一次。唉,想不到韩夫人绝情如此,竟会对这孩子痛下毒手。”

赵敏问道:“老爷子,韩夫人怎么会唱波斯小曲,这是明教的歌儿么?”

谢逊道:“明教传自波斯,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渊源,却不是明教的歌儿。这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着名的诗人峨默做的,据说波斯人个个会唱。当日我听韩夫人唱了这歌,颇受感触,问起此歌来历,她曾详细说给我听。

“其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三人意气相投,相互誓约,他年祸福与共,富贵不忘。后来尼若牟青云得意,做到伊斯兰教教王的首相。他两个旧友前来投奔,尼若牟请于教王,授了霍山官职。峨默不愿居官,只求一笔年金,以便静居研习天文历数,饮酒吟诗。尼若牟一一依从,相待什厚。

“不料霍山雄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阴谋叛变。事败后结党据山,成为一个宗派首领。该派专以杀人为务,名为依斯美良派,当十字军之时,西域提起‘山中老人’霍山之名,无不心惊色变。其时西域各国君王丧生于‘山中老人’手下者不计其数。韩夫人言道,极西海外有一大国,叫做英格兰,该国国王爱德华得罪了山中老人,为他遣人行刺。国王身中毒刃,幸得王后舍身救夫,吸去伤口中毒液,国王方得不死。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杀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便是这两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韩夫人又道,后来‘山中老人’一派武功为波斯明教中人习得。波斯三使武功诡异古怪,料想便出于这山中老人。”

赵敏道:“老爷子,这个韩夫人的性儿,倒像那山中老人。你待她仁至义尽,她却阴谋加害于你。”谢逊叹道:“世人以怨报德,原本寻常得紧,岂足深怪?”

赵敏低头沉吟半晌,说道:“韩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武功却不见得高于老爷子啊。昨晚与波斯三使动手之际,她何以又不使千蛛万毒手的毒招?”谢逊道:“千蛛万毒手?韩夫人不会使啊。似她这等绝色美人,爱惜容颜过于性命,怎肯练这门功夫?”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等都是一怔,心想金花婆婆相貌丑陋,从她目前的模样瞧来,即使再年轻三四十岁,也决计谈不上“绝色美人”四字,鼻低唇厚、耳大招风、脸蛋上窄下阔,这面型是决计改变不来的。

赵敏笑道:“老爷子,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那里去啊。”谢逊道:“什么?紫衫龙王美若天仙,三十馀年前乃武林中第一美人,就算此时年事已高,当年风姿仍当彷佛留存······唉,我是再也见不到了。”

赵敏听他说得郑重,隐约觉得其中颇有蹊跷,这个丑陋佝偻的病妪,居然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说什么也令人难以置信,问道:“老爷子,你名震江湖,武功之高,那不消说了。白眉鹰王自创教派,与六大门派分庭抗礼,角逐争雄逾二十年。青翼蝠王神出鬼没,那日在万安寺中威吓于我,要毁我容貌,此后思之,常有馀悸。金花婆婆武功虽高,机谋虽深,但要位列三位之上,未免不称,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逊道:“那是殷二哥、韦四弟和我三人心甘情愿让她的。”

赵敏道:“为什么?”突然格格一笑,说道:“只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三位大英雄都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么?”她不拘尊卑之礼,心中想到,便肆无忌惮的跟谢逊开起玩笑来。

谢逊竟不着恼,叹道:“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的,岂止三人而已?其时教内教外,盼获黛绮丝之青睐者,便说一百人,只怕也说得少了。”赵敏道:“黛绮丝?那便是韩夫人么?这名字好怪?”谢逊道:“这是波斯名字。”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她是波斯人么?”

谢逊奇道:“难道你们都瞧不出来?她是中国和波斯女子的混种,头发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一眼便能分辨。”

赵敏道:“不,不!她是塌鼻头,眯着一对小眼,跟你所说的全然不同。张公子,你说是不是?”张无忌道:“是啊。难道她也像苦头陀一样,故意自毁容貌?”

谢逊问道:“苦头陀是谁?”张无忌道:“便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遥。”当下将范遥自毁容貌、到汝阳王府去卧底之事简略说了。谢逊叹道:“范兄此举,苦心孤诣,大有功于本教,实非常人所能。唉,这一半也可说是出于韩夫人之所激。”

赵敏道:“老爷子,你别卖关子了,从头至尾说给我们听罢。”

谢逊“嗯”了一声,仰头向天,出神了半晌,缓缓说道:“三十馀年前,那时明教在阳教主统领之下,好生兴旺。这日光明顶上突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见阳教主。信中言道,波斯总教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华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颇建功勋,娶了波斯女子为妻,生有一女。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华。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将他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阳教主自然一口答允,请那女子进来。那少女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井。当她向阳教主盈盈下拜之际,大厅上左右光明使、三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无不震动。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宵,翌日便即拜别。这位波斯艳女黛绮丝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

赵敏笑道:“老爷子,那时你对这位波斯艳女便深深锺情了,是不是?不用害羞,老老实实的说出来罢。”谢逊摇头道:“不!那时我正当新婚,和妻子极是恩爱,妻子又怀了孕,我怎会另生他念?”赵敏“哦”了一声,暗悔失言,她知谢逊的妻儿均为成昆所杀,这时无意间提起,不免引起他伤心,忙道:“对啦,对啦!怪不得韩夫人说,当年她嫁与银叶先生,光明顶上人人反对,只阳教主和你仍待她很好。想来阳教主的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儿,而且为人厉害,将丈夫收得服服贴贴。”

谢逊道:“阳教主慷慨豪侠,黛绮丝的年纪尽可做得他女儿。何况波斯总教教主托他照拂,阳教主待她自然仁至义尽,决无他念。阳教主夫人是我业师成师父的师妹,是我师姑。阳教主对夫人十分爱重。”成昆杀他全家,虽在他心底仇恨愈久愈深,但提到成昆这个人时,只淡淡的一言带过,亦不直呼其名,便与说到常人无异。

赵敏道:“苦头陀范遥据说年轻时是个美男子,他对黛绮丝定是十分倾心了?”

谢逊点头道:“那是一见锺情,终于成为铭心刻骨的相思。其实何止范兄如此,见到黛绮丝之美色而不动心的男子只怕很少。不过明教教规严峻,人人以礼自持,就有谁对黛绮丝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男子。那知黛绮丝对任何男子都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每每便给她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下台。我师姑阳夫人有意撮合,想要她与范遥结为夫妻。黛绮丝一口拒绝,说到后来,她竟当众横剑自誓,说道她是决计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宁死不屈。

“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过了一年,有一天海外灵蛇岛来了一人,自称姓韩,名叫千叶,是阳教主当年仇人的儿子,上光明顶来是为父报仇。众人见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居然敢独上光明顶,来向阳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阳教主却神色郑重,接以大宾之礼,大排筵席款待。宴后向众兄弟说起情由,原来他父亲是中原一位前辈英豪,阳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当时他父亲言道,日后必报此仇,但知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来。阳教主道: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必奉让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定。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过十馀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知这姓韩的竟然遣他儿子到来。

“众人都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光明顶来,必有惊人艺业,但阳教主武功之高,几已说得上当世无敌,除了武当派张三丰真人,谁也未必能胜得他一招半式。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便有三个五个同时齐上,阳教主也不会放在心上。所担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什么为难的题目。

“第二天,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言,先以言语挤住阳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

“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彻骨,纵在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其时正当隆冬?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当时圣火厅中,群雄齐声斥责。”

张无忌道:“这件事当真为难得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阳教主当年曾答允过那姓韩的,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选择,这韩千叶前辈选定水战,按理说阳教主没法推托。”赵敏反握他手掌,揑了一揑,轻轻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教教主何等身分,岂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总当做到。”

她这话说的是张无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间的誓约。谢逊却那里知道,说道:“正是如此。当日韩千叶朗声说道:‘在下孤身上得光明顶来,原没盼望能活着下山。众位英雄豪杰尽可将在下乱刀分尸,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谁也不会知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杀了区区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杀,上来动手便是。’众人一听,倒不能再说什么了。

“阳教主沉吟道:‘韩兄弟,在下当年确与令尊有约。好汉子光明磊落,这场比武是在下输了。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韩千叶手腕翻转,亮出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对准自己心脏,说道:‘这匕首是先父遗物,在下只求阳教主向这匕首磕上三个响头。’群雄一听,无不愤怒,堂堂明教教主,岂能受此屈辱?但阳教主既然认输,按照江湖规矩,不能不由对方处置。眼前情势已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拚死而来,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他势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

“霎时之间,大厅中竟没半点声息。光明左右使逍遥二仙、白眉鹰王殷二哥、彭莹玉和尚等人,平素均算得足智多谋,但当此难题,却也都一筹莫展。韩千叶此举,明明是要逼死阳教主,以雪父亲当年重伤跪地之辱,然后自杀。便在这紧迫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向阳教主道:‘爹爹,他人生了个好儿子,你难道便没生个好女儿? 这位韩爷为他父亲报仇,女儿就代爹爹接他招数。上一代归上一代,下一代归下一代,不可乱了辈份。’众人都是一愕:‘怎么她叫阳教主作爹爹?’但即会意:‘她冒充教主的女儿,要解此困厄。’均想:‘瞧她这般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知是否会武?就算会武,也必不高,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战,更加不必谈起。’

“阳教主尚未回答,韩千叶已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亦无不可。倘若姑娘输了,在下仍要阳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三个头。’他眼见黛绮丝既美且弱,又怎将她放在眼下?黛绮丝道:‘倘若尊驾输了呢?’韩千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黛绮丝道:‘好!咱们便去碧水寒潭!’说着当先便行。阳教主忙摇手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牵涉在内。’黛绮丝道:‘爹爹,你不用担心。’跟着便盈盈拜了下去。这一拜,便算拜了阳教主为义父。阳教主见她显得满有把握,而除此以外,亦无他法,只得听她主张。众人一齐来到山阴的碧水寒潭。其时北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便已寒气逼人,内力稍差的已觉不易抵受。潭水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底。

“阳教主心想不该要黛绮丝为他送命,昂然道:‘乖女儿,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我来接韩兄的高招。’说着除下外袍,取出一柄单刀,他是决意往潭中一跳,从此不再起来了。黛绮丝微微一笑,说道:‘爹爹,女儿从小在海边长大,精熟水性。’说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尖在冰上划了个径长两尺的圆圈,左足踏上,嚓的一声轻响,已踏陷那块圆冰,身子跟着沉入了潭中。”

其时海上寒风北来,拂动各人衣衫。谢逊说道:“当年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便如是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黛绮丝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观群豪,无不惊异。那韩千叶见到她入水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碧,从上边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晃动渐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明教群豪都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一会,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绿油油的潭水中渗将上来。众人更是忧急,不知是不是黛绮丝受了伤。蓦地里忽喇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息。众人见他先上,一齐大惊,齐问:‘黛绮丝呢?黛绮丝呢?’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插在他右胸,两边脸颊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

“众人正惊异间,黛绮丝犹似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群雄欢声大作。阳教主上前握住了她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料想不到,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姑娘,水底功夫竟这般了得。黛绮丝向韩千叶瞧了一眼,说道:‘爹爹,这人水性不差,念他为父报仇的孝心,对教主无礼之罪,便请爹爹饶过了罢?’阳教主自然答允,命人为他疗伤。

“当晚光明顶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说黛绮丝是明教大功臣,若非她挺身出来解围,阳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当下安排职司,阳夫人赠了她个‘紫衫龙王’的美号,和鹰王、狮王、蝠王三王并列。我们三王心甘情愿让她位列四王之首。她此日这场大功,可将三王过去的功绩都盖下去了。后来我们三个护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称,她便叫我‘谢三哥’。

“不料碧水寒潭这一战,结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韩千叶虽然败了,不知如何,竟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想是她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自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各人听到这个讯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气愤填膺。这韩千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当面便出言侮辱。黛绮丝性子刚烈,仗剑站在厅口,朗声说道:‘我义父阳教主已允可婚事。从今而后,韩千叶已是我夫君。那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已如此,只亨恨而散。

“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阳教主和我感激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令她得以平安成婚,没出什么岔子。但韩千叶想入明教,终以反对的人太多,阳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事过不久,阳教主夫妇突然同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追寻之际,有一晚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中出来。”

张无忌一凛,问道:“她从秘道中出来?”

谢逊道:“不错。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上前责问。韩夫人道:‘我已犯了本教重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晚群豪大会,韩夫人仍然只这几句话。问她入秘道去干什么,她说她不愿撒谎,却也不愿吐露真相;问她阳教主去了何处,她说一概不知,至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当,多说无益。按理她不是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遥旧情不忘,竭力为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那知黛绮丝说道:‘阳教主不在此处,谁也管不着我。’”

张无忌问道:“义父,韩夫人私进秘道却是为何?”

谢逊道:“此事说来话长,韩夫人私下跟我说了,教中只我一人得知。当时大家疑心多半与阳教主夫妇失踪之事有关,但我力证此事与韩夫人绝无牵连。光明顶圣火厅中,群豪说得僵了,终于韩夫人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她是最先倒出明教之人,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此后教中众兄弟寻觅教主不得,过了数年,为争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殷二哥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哥儿俩竟致翻脸。二十馀年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一来冲着屠龙宝刀,二来也为了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存心要给殷二哥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了明教之后,未必能成什么气候。唉,今日思之,却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往事,无数江湖风波。

各人沉默半晌。赵敏问道:“老爷子,后来金花银叶,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认她不出?那银叶先生自必是韩千叶了,他又怎生中毒毙命?”

谢逊道:“这中间的经过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妇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尽量避开了明教中人。”张无忌道:“不错。金花婆婆从来不与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围攻明教之时,她虽到了光明顶,却不上峰赴援。”

赵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龙王姿容绝世,怎能变得如此丑陋?那又不是脸上有什么毁损。”谢逊道:“猜想她必是用什么巧妙法儿改易了面貌。韩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实内心有说不出的苦。她毕生在逃避波斯总教来人的追寻,那知到头来仍然逃不过。”

张无忌和赵敏齐问:“波斯总教何事寻她?”

谢逊道:“这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本不该说。但我盼望你们回灵蛇岛去救她,却非说不可了。”赵敏惊道:“咱们再回灵蛇岛去?斗得过那波斯三使么?”

谢逊不答,自行叙述往事:“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明教的教主除创教教主之外,却向来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处女。总教经典中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游行四方,为明教立功积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长老聚会,汇论三圣女功德高下,选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谁失却贞操,便当处以焚身之罚,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维圣教贞善······”赵敏失声道:“难道那韩夫人便是总教三圣女之一?”

谢逊点头道:“正是!当范遥发见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实我已先知晓。韩夫人当我是知己,将事实真相一一告知。她在碧水寒潭中与韩千叶相斗,水中肌肤相接,竟尔情不自禁,日后病榻相慰,终成冤孽。她知总教总有一日会遣人前来追查,只盼为总教立一大功,以赎罪愆。她偷入秘道,为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总教失落已久,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总教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张无忌“啊”的一声,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颇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只听谢逊道:“韩夫人数次偷入秘道,始终找不到这武功心法。我知悉后郑重告诫,此事犯我教中大规,实难宽容······”赵敏插嘴道:“啊,我知道啦。韩夫人破门出教,为的是要继续偷入秘道,她既不是中土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谢逊道:“赵姑娘聪明得紧。但光明顶是本教根本重地,岂容外人任意来去?当时我也猜到了她用意,韩夫人下山之后,我亲自守住秘道入口,韩夫人曾私自上山三次,每次都见到我,这才死了这条心。其后教中兄弟为争教主之位,竟致自相动武,我不愿卷入旋涡,便携同妻儿回去中原老家。不久,我师父成昆来访,发生惨剧。我一心报仇,没再理会教中事务,也不知韩夫人是否再入秘道。”

谢逊思索片刻,问道:“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可有什么不同么?”张无忌道:“他们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绣有红色火焰······嗯,白袍上滚着黑边,这是唯一的小小不同。”谢逊一拍船舷,说道:“是了。总教教主逝世。西域之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服丧。他们要选立新教主,是以万里迢迢的来到中土,追查韩夫人下落。”

张无忌道:“韩夫人既来自波斯,必当知晓波斯三使的怪异武功,怎地不到一招,便给他们制住?”赵敏笑道:“你笨死啦。韩夫人是假装的。她要掩饰自己身分,自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谢老爷子如听从波斯三使吩咐,下手杀她,韩夫人当有脱身之计。”谢逊摇头道:“她不肯显示自己身分,那是不错。但说遭波斯三使打中穴道后立即便能脱身,却也未必。她宁可让我一刀杀死,不愿遭那烈火焚身之苦。”

赵敏道:“我说中土明教是邪教,那知波斯明教更加邪得可以。为什么定要处女来做教主?为什么要将失贞的圣女烧死?”谢逊斥道:“小姑娘胡说八道。每个教派都有历代相传的规矩仪典。释教有五戒、十戒、二百五十大戒,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杀生吃荤,那不也是规矩么?什么邪不邪的?”

突然间格格声响,殷离牙关互击,不住寒颤。张无忌摸她额头,却仍烫手,显是寒热交攻,病势极重,说道:“义父,孩儿也想回灵蛇岛去。殷姑娘伤势不轻,非觅药救治不可。咱们尽力而为,便救不得韩夫人,也当救了殷姑娘。”谢逊道:“不错。这位殷姑娘对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周姑娘、赵姑娘,你两位意下如何?”

赵敏道:“殷姑娘的伤是要紧的,我的伤是不要紧的。不回灵蛇岛那怎么成?”

周芷若淡淡的道:“老爷子说回去,大家便回去。”

张无忌道:“须待大雾散尽,见到星辰,始辨方向。义父,那流云使在空中翻空心觔斗,却能以圣火令伤我,那是什么缘故?”当下两人研讨波斯三使的武功家数,赵敏所学什博,偶尔也参酌所见,但谈论半天,始终猜不到三人联手功夫的要旨所在。

海上大雾,直至阳光出来方散。张无忌道:“咱们自北方向着东南而来,现下该当向西北划去才是。”他和谢逊、周芷若、小昭四人轮流划船。海上操舟,冲涛破浪实非易事,好在张无忌和谢逊固内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当修为,扳桨划船,只当是锻练武功。一叶孤舟,不停的向西北划去。

这几日中,谢逊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波斯三使怪异的武功,除了向张无忌询问几句之外,什么话也不说。到得第三天傍晚,谢逊忽然仔细盘问周芷若所学的峨嵋派功夫,周芷若据实以答。两人一问一答,直谈到深夜。谢逊神情之间,什是失望,说道:“少林、武当、峨嵋三派武功,均和《九阳真经》有关,和无忌所学一般,虽重阴阳调和,还是偏于阳刚一路。倘若张三丰真人在此,以他阳刚阴柔无所不包的博大武学而与无忌联手,那么阴阳配合,当可击败波斯三使。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韩夫人如落入波斯三使手中,那便如何是好?”

周芷若忽然问道:“老爷子,听说百年前武林之中,有些高人精通九阴真经,可有这件事么?”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曾听太师父说起过《九阴真经》之名,知道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之父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人,都会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但经中功夫太过艰难,郭襄虽是郭靖的亲生女儿,却也未能学得,听周芷若问起,心想:“难道她峨嵋派的创派祖师,毕竟也传下了一些《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么?”

谢逊道:“故老相传是这么说,但谁也不知真假。听前辈们说得神乎其神,当今如真有谁学得这门武功,跟无忌联手应敌,波斯三使自当应手而除。”周芷若“嗯”的一声,便不再问。

赵敏问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会这门武功么?”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师也不会丧身于万安寺中了。”灭绝师太所以逝世,根源出于赵敏,周芷若对她痛恨已极,日日夜夜风雨同舟,却从来跟她不交一语。此刻赵敏正面相询,便顶撞了她一句。她性格温文,这般说话,已是生平对人最不客气的言语了。赵敏却不生气,只笑了一笑。

张无忌不住手的扳桨,忽然望着远处叫道:“瞧,瞧!那边有火光。”

各人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处,微有火光闪动。谢逊虽无法瞧见,心下却和众人一般的惊喜,抄起船板,用力划船。那火光望去不远,其实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数十里之遥。两人划了大半天,才渐渐接近。张无忌见火光所起之处群山耸立,正是灵蛇岛,说道:“咱们回来啦!”

谢逊猛地里“啊哟”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为什么灵蛇岛火光烛天?难道他们要焚烧韩夫人么?”

只听得咕咚一声,小昭摔倒在船头之上。张无忌吃了一惊,纵身过去扶起,但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去,忙拿揑她人中穴道将她救醒,问道:“小昭,你怎么啦?”

小昭双目含泪,说道:“我听说要将人活活烧死,我······我······心里害怕。”张无忌安慰道:“这是我义父的猜测,未必真是如此。就算韩夫人落入了他们手中,咱们立时赶去,多半还能赶得及相救。”小昭抓住他手,求恳道:“教主,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韩夫人性命。”张无忌道:“咱们大夥儿尽力而为。”说着回到船尾,提起木桨,鼓动内劲,划得比之前更快了。小昭抓起木桨,虽双手发颤,却奋力划水。

赵敏忽道:“张公子,有两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终不能明白,要请你指教。”张无忌听她忽然客气起来,奇道:“什么事?”赵敏道:“那日在绿柳庄外,我遣人攻打令外祖、杨左使各位,是这位小昭姑娘调派人马抵挡。当真强将手下无弱兵,明教教主手下一个小小丫鬟,居然也有这等能耐,真是奇了······”谢逊插口问道:“什么明教教主?”

赵敏笑道:“老爷子,这时候跟你说了罢,你这位义儿公子,乃是堂堂明教教主,你反倒是他的属下。”谢逊将信将疑,一时说不出话来。赵敏便将张无忌如何出任教主之事简略说了些,但许多细节她也不知。张无忌给谢逊问得紧了,没法再瞒,只得说了六大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自己如何在秘道中获得乾坤大挪移心法等情。

谢逊大喜,站起身来,便在船舱中拜倒,说道:“属下金毛狮王谢逊,参见教主。”

张无忌忙跪倒还礼,说道:“义父不必多礼。阳教主遗命,请义父暂摄教主职位。孩儿正苦于不克负荷重任,天幸义父无恙归来,实乃本教之福。咱们回到中土之后,教主之位,原是要请义父接任的。”谢逊黯然道:“你义父虽得归来,但双目已瞎,‘无恙’两字,是说不上了。明教的首领,岂能由失明之人担任?赵姑娘,你心中有那两件事不明白?”

赵敏道:“我想请问小昭姑娘,那些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术,是谁教的?你小小年纪,怎地会得这一身出奇的本事?”

小昭道:“这是我家传功夫,不值郡主娘娘一笑。”赵敏又问:“令尊是谁?女儿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闻天下的高手。”小昭道:“家父埋名隐姓,何劳郡主动问?难道你要削我几根指头,逼问我武功么?”她小小年纪,口头上对赵敏竟丝毫不让,心中显也颇蓄敌意,而提到削指之事,更显然意欲挑起周芷若敌忾同仇之心。

张无忌不想她二人冲突更趋激烈,转换话题,问赵敏道:“还有一件事你不明白什么?”赵敏笑了笑,说道:“那晚咱们在大都小酒店中第二次叙会,苦头陀范遥前来向我作别,他见到小昭姑娘之时,说了两句什么话?”张无忌早将这件事忘了,听她提起,想了一想,才道:“范右使好像是说,小昭的相貌很像一个他相识之人。”赵敏道:“不错。你猜范遥说小昭姑娘像谁?”张无忌道:“我怎猜得到?”

说话之间,小船离灵蛇岛更加近了,只见岛西一排排的停了不少大船,每张白帆上都绘了个大大的红色火焰,帆上都悬挂黑色飘带。赵敏道:“咱们划到岛后,拣个隐僻的所在登陆,别让他们发见了。”张无忌点头道:“是!”

刚划出三四丈,突然间大船上号角呜呜,跟着砰砰两响,两枚炮弹打将过来,一枚落在船左,一枚落在船右,激起两条水柱,小船剧晃,几乎便要翻转。大船上有人叫道:“来船快划过来,如若不奉将令,立即轰沉者矣!”

张无忌暗暗叫苦,心知适才这两炮志在示威,故意打在小船两侧,现下相距如此之近,敌人瞄准极易,当真一炮轰在船中,六人无一得免,只得划动小船,慢慢靠过去。

三艘敌船的炮口缓缓转动,对准小船。待小船靠近,大船上放下绳梯。张无忌道:“咱们上去,相机夺船。”谢逊摸到绳梯,第一个爬上大船。周芷若一言不发,俯身抱起殷离,从绳梯攀上船去。跟着便是小昭。张无忌抱了赵敏,最后一个攀上。只见船上一干人个个黄发碧眼,身裁高大,均是波斯胡人,那流云使等三使却不在其内。

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波斯人问道:“尔等何人?到此处所为何来?”赵敏道:“我们飘洋遇险,座船沉没,多蒙相救。”那波斯人将信将疑,转头向坐在甲板正中椅上的首领说了几句波斯话。那首领向手下叽哩咕噜的吩咐几句。

小昭突然纵身而起,发掌便向那首领击去。那首领一惊,闪身避过,抓起坐椅,便向小昭砸来。张无忌没料到小昭这么快便即动手,侧身欺上三尺,伸指将那首领点倒,船上数十名波斯人登时大乱,纷纷抽出兵刃,围了上来。这些人虽均有武功,但与风云三使相去可就极远。张无忌右手扶着殷离,左手东点西拍。谢逊使开屠龙刀,周芷若挥动长剑,再加上小昭身形灵动,片刻之间,已将船上数十名波斯人料理了。十馀人给砍翻在甲板之上,七八人堕入海中,馀下尽数给点中了穴道。

霎时之间,海旁呼喊声、号角声乱成一片。其馀波斯船只靠了过来,船上人众便欲拥上相斗。张无忌提起那波斯首领,跃上横桁,朗声叫道:“谁敢上来,我便将此人一掌劈死。”各船上众人大声呼喊,张无忌虽一句不懂,但见无人抢上船来,想来所擒之人颇有身分,对方心存顾忌,一时不敢来攻。

他跃回甲板,刚放下那首领,蓦地里背后噗的一声响,一件兵刃砸来,忙侧身相避,反脚踢出,迎面一根圣火令击到,左侧又有一根横掠而至。张无忌暗暗叫苦,心想风云三使来得好快,叫道:“大家退入船舱。”提起那首领,往一根圣火令上迎去。

辉月使急忙收令,但收招急促,下盘露出空隙,张无忌横腿扫去,险些踢中了她小腿。流云、妙风两使自旁急攻,迫使张无忌这一腿未能踢实。拆到第九招上,妙风使左手圣火令斜击甩上,招数怪异,堪堪便要点中张无忌小腹。张无忌将那波斯首领的身子一沉。妙风使这一招使得古怪,张无忌这一下却也极其巧妙,啪的一声响,这记圣火令正好打上那波斯人的左颊。风云三使齐声惊呼,脸色大变,同时后跃,交谈了几句波斯话,突然躬身向张无忌手中的波斯人行礼,神色什为恭敬,跟着便即退开。

忽听得号角声此起彼落,一艘大船缓缓驶到,船头上插了十二面绣金大旗。船上甲板设着十二张虎皮交椅,有一张空着,其馀十一张均有人乘坐。那大船驶到近处,便停住了。赵敏见空着的那张虎皮交椅排在第六,心念一动,说道:“咱们抓到的此人和大船上那十一人服色相同,看来是他们十二个大首领之一,他位居第六。”谢逊道:“十二个大首领?嗯,总教十二宝树王齐来中土,非同小可。”

赵敏问道:“什么十二宝树王?”谢逊道:“波斯总教教主座下,共有十二位大经师,称为十二宝树王,身分地位相当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这十二宝树王第一大圣,二者智慧,三者常胜,四者掌火,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镇恶,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齐心,十二俱明。十二宝树王精研教义、娴熟经典,听说并不一定武功高强。这人位列第六,那么是平等宝树王了。”

张无忌在桅杆边坐下,将平等王横放膝盖上,这人既在波斯总教中地位极高,自己一干人脱险求生,势非着落在他身上不可。俯首见他左颊高高肿起,幸好非致命之伤。

想是妙风使一令击出,已知不对,急忙收力,加之这人也有相当内功,颇有抵御之劲。

周芷若和小昭收拾甲板上的众波斯人,将已死的尸首搬入后舱,未死的一一排齐。十馀艘波斯大船四下围住,各船大炮对准了张无忌等人的座船,每一艘船船舷上都站满了波斯人,火把照耀下刀剑闪烁,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人。张无忌暗暗心惊,别说各船开炮轰击,这成千成百人一拥而上,自己便有三头六臂,也难抵挡,纵能仗着绝顶武功脱困,但无论如何不能护得旁人周全。殷离和赵敏身上有伤,更加危险。

只听得一名波斯人以中国话朗声说道:“金毛狮王听了,我总教十二宝树王俱在此间,你得罪总教之罪,诸宝树王宽于赦免。你速速将船上诸位总教教友献出,自行开船去罢!”谢逊笑道:“谢某又不是三岁小儿,我们一放俘虏,你们船上的大炮还不轰将过来吗?”那人怒道:“你就算不放,我们的大炮便不能轰吗?”

谢逊沉吟道:“我有三个条件,贵方答允了,我们便恭送这里的总教教友上岸。”那人道:“什么条件?”谢逊道:“第一,此后总教和中土明教相亲相敬,互不干扰。”那人道:“嗯,第二呢?”谢逊道:“你们放黛绮丝过船,免了她的失贞之罪,此后不再追究。”那人怒道:“此事万万不可。黛绮丝犯了总教大规,当遭焚身之刑,跟你们中土明教有什相干?第三件是什么?”谢逊道:“你第二件事也不能答应,何必再说第三件?”那人道:“好!这第二事就算允了,第三件不妨说来听听。”

谢逊道:“这第三件吗?那可易办之至。你们派一艘小船,跟在我们的座船之后。驶出五十里后,我们见你们不派大船追来,便将俘虏放入小船,任由你们携走。”

那人大怒,喝道:“胡说九道!胡说九道!”谢逊等都是一怔,不知他说些什么。

赵敏笑道:“此人学说中国话,可学得稀松平常。他以为胡说八道多一道,便更加荒唐。”谢逊和张无忌一想不错,虽眼前局势紧迫,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位在“胡说八道”上加了一道的人物,乃诸宝树王中位居末座的俱明宝树王。他听得谢逊等嘻笑,更加恼怒,一声唿哨,和位列第十一的齐心宝树王纵身跃上船来。

张无忌抢上前去,左掌往齐心王胸口推去。齐心王竟不挡架,伸左手往他头顶抓下。张无忌眼看自己这一掌要先打到他身上,那知俱明王从斜刺里双掌推到,接过了他这一掌,齐心王的手指却直抓下来。张无忌向前急冲一步,方得避过,才知他二人攻守联手,便如是个四手四腿之人一般。三人迅如奔雷闪电般拆了七八招。

张无忌心下暗惊,这二人比之风云三使稍有不及,但武功仍十分怪异,明明和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极为相似,可是一到用将出来,必大为变形,全然无法捉摸,然以招数凌厉巧妙而言,却又远不及乾坤大挪移。似乎这二人都是疯子,偶尔学到一些挪移乾坤的武功,学得既不到家,又神智昏乱,胡踢瞎打,常人反倒不易抵御。但两人联手之紧密,和风云三使如出一辙。张无忌勉力抵御,只战了个平手,预计再拆二三十招,方可占到上风。

便在此时,风云三使齐声呼啸,又攻上船来,同时趋向平等王,只盼将他抢回,以折赎失手击了他一令之罪。谢逊举起平等王左右挥舞,划成一个个极大圈子。风云三使这次如何敢贸然欺前?左趋右闪,想找寻空隙攻上。

蓦地里俱明王闷哼一声,中招摔倒。张无忌俯身待要擒拿,流云使和辉月使双令齐到,妙风使已抱起俱明王跃回己船。这时齐心王和云月二使联手,配合已不如风云三使紧密无间,接战数合后,眼见难以取胜,三人几声唿哨,便即跃回。

张无忌定了定神,说道:“这一干人似乎学过挪移乾坤之术,偏又学得不像,当真难以对付。”谢逊道:“本教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来源于波斯。但数百年前传入中土之后,波斯本国反而失传,他们所留存的,据黛绮丝说只是些不三不四的皮毛,因此才派她到光明顶来,想偷回心法。”张无忌道:“他们武功的根基什浅,果然只是些皮毛,但运用之道却又什为巧妙。显然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的关键所在,我没揣摩得透。嗯,那挪移乾坤的第七层功夫之中,有一些我没练成,难道便是为此么?”说着坐在甲板之上,抱头苦思。谢逊等均不出声,生怕扰乱他思路。

忽然间小昭“啊哟”一声惊呼,张无忌抬起头来,只见风云三使押着一人,走到了十一位宝树王之前。那人佝偻着身子,手撑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坐在第二张椅中的智慧宝树王向她喝问数语,金花婆婆侧着头,大声道:“你说什么?我不懂。”智慧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左手一探,已揭下了金花婆婆顶上满头白发,露出乌丝如云。金花婆婆侧头避让,智慧王右手倏出,竟在她脸上揭下了一层面皮下来。

张无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张人皮面具,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艳妇人,容光照人,端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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