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记忆总是像首歌(3)(1 / 2)
这样亲昵的动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冲动。
于是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慢慢地对他说:“陆瑾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妈妈叫作林薇茵,出身于富商之家,而我的外公一手创办了明远集团,是C市鼎鼎有名的生意人。
我妈从小聪明漂亮,是外公捧在手心上的宝贝,也在他的疼爱中养成了极有主见的性格。
她二十一岁那年,还在读大学,那时候我爸不过是明远集团的一个小职员。他俩是在电梯相遇的,当时我爸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局促不安地蹲下身去捡。正手忙脚乱之时,一只漂亮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替他拾捡起文件,他红着脸道谢。
爱情的开始似乎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身份与地位、家庭与背景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他们在一天天的熟识里相爱了,我妈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我爸是什么身份,她都一定要嫁给他。
外公很疼这个独生女,再三劝说后,女儿始终不肯退让半步,他只好妥协。
但结婚前,他要我爸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爸在公司的事业不会因为这段婚姻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得靠自己——外公以为这就是确保他对我妈真心真意的方式。
婚后,他们其实也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我爸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而我妈毕业之后来了明远,在外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况下,接管了公司的生意。
从我出生开始,家里的状况一直是我妈在外当女强人,而我爸虽一路顺利升迁,但比起我妈来毕竟还是弱了太多。
后来,我爸渐渐厌恶了这种日子,起初还能够笑着和那些夸他“嫁得好”的朋友开玩笑,到后来一旦听到类似的言辞,就觉得对方在嘲笑他吃软饭。
这个社会一直以来太过于注重男人的尊严,男尊女卑的观念虽然已经成为历史,可是对我爸来说,他也不会甘心当一个屈居妻子之下的懦弱小男人。
在他碌碌无为的同时,我妈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笔又一笔大生意和那些大有来头的人,于是他们开始吵架、争执,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翻。每一次,我妈都放下骄傲去哄他,努力在家成为他的小女人。
然而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种子一样在心里扎了根。
我爸一次又一次地为这样的现状痛苦挣扎,最终在我十一岁那年,和从外省归来的初恋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他走得很仓促,除了必要的证件和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还留给我妈一封信,信上说明了这些年来他的委屈与不甘,而信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看在夫妻情分上,希望你别来找我,给我一个安稳的余生。嘉嘉还小,而你有钱有势,比我更有能力和资格抚养她。我这个不成器的父亲就不耽误她荣华富贵的一生了。
珍重,薇茵。
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这个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告诉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给了陆瑾言。
我以为我的语气很平静,头也埋得低低的,他就看不见我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
而他温暖的手掌还停留在我的发顶,那种温度一路传达到我的内心,给予我无言的支持。
他明明没有追问,我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猜不到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家里天翻地覆,外公去世了,妈妈得了抑郁症,而我忽然从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儿,虽然父母都在,却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了。”
外公一直身体不好,知道我爸离开的事情后,气得心脏病复发,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而我妈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人生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整个人精神恍惚,连公司也不去了。
她的发小,也就是留学归来的程叔叔,她现在的丈夫,选择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旁。他爱她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可是到头来,上天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给我妈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治疗,同时把我送去了最好的学校读书。
那一年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年。
我死死盯着膝盖,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我对陆瑾言说:“你不知道,我长得很像我爸爸,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我和我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爸爸长得很好看,小时候我很开心自己遗传到了他。可是他走了以后,这个曾经叫我开心不已的事实成了我的噩梦。”
因为自那以后,一直到我妈病好以前,每当她看见我,都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爸成了她的魔障,而和我爸长得非常相像的我成了她现实生活中最恐惧的人。
有一次,她甚至发疯一样拿起桌上的花瓶砸我。
我的手从脸颊上慢慢来到了发际。
我撩开那一缕头发,露出一块至今仍在的疤痕,然后笑着对陆瑾言说:“你看,就是这里。”
当时我的额头流了很多血,可我就跟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疼爱我十一年的母亲。
她还是一样的美丽,可昔日温柔宠我的她如今口口声声叫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头破血流,而她泪流满面,眼里是密密匝匝的惶恐与厌恶。
那一刻,我分不清疼的是头还是心。
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从古代话本里一路延展到了现代社会。
崔莺莺与张生在红娘的帮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七仙女不顾天帝的反对也要嫁给放牛的董永,三圣母抛弃仙女的身份也要成为刘彦昌的妻子……然而我妈没有那个好运气,她不顾一切选择了我爸,我爸最终却辜负了她。
在这场失败的婚姻和爱情里,我终于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那一年,我活在父亲的抛弃与母亲的憎恨里。
哪怕我知道我妈只不过是生病了,要是她还清醒,一定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我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陆瑾言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嘲笑我,没有安慰我,可我觉得这样的回应才是最好的。
至少我没有尴尬、自卑,没有觉得尊严全无。
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感受着双腿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而那种疼痛感十分矫情地一路爬到我的心脏,让我的眼睛都有点儿湿润了。
“后来我妈的病好了,可是那一年的事情我们都还记得,我耿耿于怀,她也觉得无法弥补。甚至每一次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仍然能看出她无法面对我。只要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就好像看见了我爸的影子,她害怕,而我也害怕。”
过去的伤痛成了我们的阴影,就如同我爸是她心上一辈子的伤,就算结疤了,也丑陋地横亘在她的生命里。
“所以我想,既然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吧。这样她就不会想起我爸,而我也过得自由一些。”
我说这话的时候,很努力地用一种含笑的语气去陈述。
可是一眨眼,我还是矫情地察觉到了睫毛上的湿意。
十年以来不曾跟人讲述的事,如今一旦提起,内心就好像有一场骤然爆发的洪水,巨大的情感波澜倾巢而出,所有的防备瞬间决堤。
我说完以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膝盖,再也不开口了。
陆瑾言就在我身旁,那只搁在我头顶的手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却毫无防备地落在我的手臂上。
他揽住我,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将我拥入怀里。
我的面颊正好贴在他的胸前,干净的白衬衣散发着一种温暖熨帖的好闻气息,如同催泪弹一般将我生生忍住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夏日的气温燥热难耐,还好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我冰凉的面颊接触到他温热的身体,哪怕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就好像有人把我从冰窖里捞了出来,用身体温暖我那冰冻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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