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回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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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江临岸也知道,当年这件案子闹得全国皆知,各处相关部门都很尽力,检察院也做了很多工作,但是最后上庭指证的只有沈瓷一人。

沈瓷轻笑着又抿了一下唇。

“当然,我能理解她们的做法,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尽管起因不是她们,她们也只是受害者,可是世人多偏见,就算官司最后赢了,她们又能得到什么?无非几句同情,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猜测和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还是在凤屏这种小地方,人言和舌根可以像魔鬼一样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莫说沈瓷,换做谁都能理解那些受害者的心思吧,毕竟伤害已经造成,她们也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上庭露面又能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囫囵境地,就好像把自己的伤口在众人面前再揭开一次,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曾经遭受过那些的经历。

“她们大部分都选择沉默,一是怕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平静生活,二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也受牵连。”

当年那些女孩子,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生子,一旦上庭作证,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除却同情和公道之外,大概连着自己的家人和子女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吧,代价太大了,谁不会权衡?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愿意上庭作证?”江临岸忍不住问。

沈瓷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过身去。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有什么,我一无所有,所以也不用去担心失去,而且那时候秀秀刚走没多久,不得不承认秀秀的死对我触动很大,你是没有亲眼见到她临走前的样子,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所以有时候我会想,这十几年她到底经受过什么,而那些人又对她做过什么,让原本很有灵气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了疯子……”她声音渐弱,混着头顶淅淅沥沥的雨声。

尽管江临岸不曾见过秀秀的模样,但他可以感觉到,感觉到那种处境中的无助和绝望,也能感觉到沈瓷当时所受到的打击。

“好了,不说了…”

“没什么不可说的,况且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对谁说过。”

“那你…”

“我?我以前是不是属于很懦弱的那类人?”

“……”

“遇到事看似冷静,但是说白了其实就是怕,就跟那时候我从凤屏逃出去一样,躲了那么多年,愚蠢地以为只要别人不翻旧账,我那些罪孽就能被时间掩盖掉,以至于李大昌再度找上门,我能做的也只是一味退让,但是我这种性格害死了很多人。”

江临岸知道她又勾起了当年的往事。

“胡说,这些事都跟你无关!”

“怎么无关,虽然我不是始作俑者,但是有人为了我才死。”

江临岸脸色一沉:“你是说那个男人?”迄今他都不愿意提他的名字。

沈瓷鼻息一哼:“对,我承认最终我能站在法庭上当面指认,是他给了我勇气,或者说是他的死让我看清,有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去的,就算我再逃十年,逃到天涯海角去,那些罪孽仍然在,而他用生命护住了那些罪证,他……”沈瓷声音有些模糊,她逼自己稍稍沉了一口气,“他知道我一直跨不过去,那些罪证对我来说就像定时炸弹,就像风筝无论飞多远,只要李大昌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收收线,我又能去哪里?所以他把东西偷了出来,他希望我可以把线剪断,不为过去所累,可是最后的结局呢?”

阿幸因为那份证据被李大昌的人射杀,沈瓷亲眼看着他为自己死,后面的事江临岸就知道了,她拿着那份东西来找他,求他帮忙,最后自己站在法庭上当面指证。

可以说沈瓷在整件事情里起了决定性作用,她成了那个用杠杆翘了一整座大山的人。

江临岸苦笑:“说到底,你最后把事情闹大,无非只是想为他报仇而已。”

“报仇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既然躲不过去了,我只能迎面接受,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用命换来的证据,至于凤屏这些受害人?死的死,就像秀秀一样,早已被世人遗忘,而留下来的,我知道大部分已经结婚生子,看似生活平静,但是你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吗?远远没有!她们即使没有上庭,甚至隐瞒一切不被别人知道自己以前经历过那些事,但是心中的烙印是磨灭不了了,所以往后半生,她们会带着无休止的耻辱感,自卑感,根本没办法和正常人一样。”

这便是那些经历带来的连锁反应,就如原子弹投射,就算当时现场残骸被收拾了,可是时间会绕过谁?后续反应和伤害会源源不断。

沈瓷说着冷涩发笑,低头看着脚下那些烂泥。

“你不明白吗?那不如我举个例子,如果没有那些人,秀秀不会疯,更不会死,或许现在已经找了份很好的工作成就自己,也或许已经碰到很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我知道原本那些人中间有资质不错的,成绩很好的,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些事,或许她们可以走出凤屏,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摆脱这里的贫瘠和闭塞?可是现在呢?她们一部分人在初中念完之后就休学了,成年后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打发出去,生了几个孩子,下田干活或者在镇上找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后半生的境况可想而知,还有一部分人离开学校之后出去打工,至今没结婚的也有,找人搭伙过日子的也有,过得好不好已经很明显,但是往回再看数十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许命运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当年那件案子,李大昌死了,涉案人员全部量刑下狱,闹得这么大,旁观者看个热闹,法院判个结案,媒体再写几篇报道,所有人以为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可是对于这些人,像我这样的人,被改变的是整个命运。”

或许是周围环境所致,也或许是她压抑了这么多年终究忍受不了了,总之那天沈瓷站在那棵柿子树下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江临岸都有些撑不了,他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听她细数那些屈辱和苦难,条条桩桩,包括周彦陪她回凤屏安置秀秀的骨灰,阿幸带她去河南与李大昌谈判,山中遇袭,最后阿幸身亡,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她应该都是极度绝望的处境,可是他却没有一次在身边。

临走之时雨势变大,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直晃,沈瓷用手摸着粗粗的树干。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

但是她知道春去秋来,这棵老柿子树必将花落再花开,一切都在轮回中反复,又在反复中开出现新的希望。

……

从长乐村出去之后两人就直接坐车到了南宁。

原本是七点多的航班,但因为大雨延误,一直到九点多才登机,在机舱里落座之后江临岸就一直电话不断,想想也不奇怪,他现在身居高位,公务缠身,开过年来却在凤屏那种山坳子里一呆就是好几天,电话多也很正常。

等他接完第N个电话,沈瓷忍不住提醒他。

“快起飞了,你先把安全带扣上!”

江临岸这才收了手机,可不出半分钟,换成了沈瓷手机响,她掏出来看了一眼,脸上显出很意外的神情。

江临岸好奇,问:“谁啊?”

沈瓷愣了愣。

“桂姨!”

江临岸也觉得奇怪,又问:“她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沈瓷:“不知道,可能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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