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新黛玉坐了下来,给常力雄烧烟。她说,常爷看上一个丫头,她竟然跑了!不拿家法处置这个不知好歹的贱货可不行!
常力雄反倒说,不要逼她。不情愿的事情,没有意思。
新黛玉奇怪地看着常力雄,拖长调子讥讽他,“常爷现在泡妓院,也讲个情调!讲个洋式恋爱!世道真变得快。”
常力雄拍拍她的脸,“我跟你多少年来,难道没情没调?”这话让新黛玉双眼立即湿了。
他站起来望望窗外,像是解释,又像是责怪,说其实最近他忙得连西施都不会多看一眼,今天全怪新黛玉介绍推崇,不然哪会起这个意。这时,青年后生走上楼来,他看见了,便让新黛玉暂时离开,他要借她这地方,商量个事儿。
新黛玉知趣地离开房间,心里直对自己冒火。她是做女色生意的,有家报纸甚至叫她“天下美色总管”,二十年前上海评四大名妓时,她出尽风头,不仅因为自己美艳绝伦,还因为能说出一大套女人经——什么样的女人才叫绝色佳人,品位高雅,才貌双全。她今天可能把这个丫头的丑态说多了,惹常爷恼了。
真糊涂了?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腿,问自己是否噩梦缠身。
常力雄到过道上,招呼迎面而来的余其扬:“阿其,怎样了?”
余其扬一身黑衣打扮,辫子盘在帽子里,腰里仿佛带着手枪短刀之类。他快步走到常力雄跟前,朝他鞠一个躬。
他们俩走进内房,把门合上,余其扬才说:“三爷回来了,把日本来的黄佩玉接到。这个黄佩玉说怕十六铺人多眼杂,住到了租界里的加而藤路。”
常力雄回到床几边,说租界其实不一定安全,洋人眼线多,打听周密。他们一旦想管,却是一拿一个准,说是不理华界官府引渡要求,可以用刑事名义引渡。倒是上海道台衙门,对各种势力一向糊涂。
余其扬本想说话,被常力雄用手势止住,刚才他那番话只是给这个小心腹传授一些做事的经验。他回到正事上:“师爷怎么说?”
“师爷说,常爷开的条件——要求上海青帮归洪门指挥,早就传过去了。那个黄佩玉下午说这条件无法考虑,不仅他指挥不了青帮,连他的上司孙中山也指挥不了青帮。”
常力雄说:“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余其扬对常力雄说,师爷叫他来,就是为了禀告常力雄,今天晚上姓黄的忽然话头有变化,说是一切好商量,只要谈得拢,洪门与同盟会是一家,青帮服从同盟会,也就是服从洪门。那个黄佩玉一直在说自己是洪门弟兄,说一旦有事,只有洪门自己人才真正可靠。他很感激常爷派人从日本一路护送他到上海。
“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常力雄站起身来,“不过空话中听不中用。具体条件呢?”
常力雄走到窗口,仿佛是对余其扬说话,实际上是自己在沉思。
他知道革命党人想抓住洪门的力量,准备起事。他对余其扬说:“你让师爷私下看紧点,谈判却悠着点。看这口气谁能憋得过谁。”
“那么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爷?”
“明天上午去告诉他吧。叫他跟对方再打一阵太极拳。”他拍拍余其扬的肩膀,“阿其,你做事认真,很好。坐下喝杯茶。”
余其扬谨谨慎慎坐下:“是,常爷。”
常力雄笑了,说你这个小子怎么连轻轻松松说话都不会?不过也好,吃我们这一行饭,就是要时时眼观六路。你十七岁了,这一品楼全是美人,我看你娶个什么娘子吧。
余其扬不好意思了,说:“常爷,我还没有到娶娘子的年龄。”
听了这话,常力雄仔细端详起余其扬,这少年头脑机灵,身手敏捷,不像江湖上人物,倒像是当官的料子。看来五年前把这个书寓里干粗活的小打杂收为跟班,送他去读书,还真是对的。“好,有出息,以后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
余其扬站了起来,“常爷的恩情,阿其我没齿不忘。”
“行了行了。”常力雄满意地看着他,说,“去吧。”
午夜之后很久,整个院子才消停下来。小月桂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穿上衣服,轻轻推开房门。月光下,池塘中的金鱼像团神秘的火焰。听说这棵桃树吊死过一个姑娘,闹鬼来着,白日也少有人敢从树下过。新黛玉却不让砍,说死了一个人就砍一棵树,这院子别长树了。
小月桂却感觉这是个好地方,清静。她听见了咳嗽声。那边楼上有个影子,像在窥视,待她躲到树后,定眼去瞧时,却不在了。
小月桂看到常力雄下楼来,好奇心促使她走出暗处,故意站在一盏灯笼下。新黛玉关切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常爷,走好!”
两个保镖跟着常力雄,一前一后。门外的马车早就等着,那里也有保镖。
常力雄看到小月桂,停了停脚步,只那么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就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小月桂呆在原地,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黑夜里。小月桂很生气,她回屋躺在自己的床上,脸朝下陷在枕头中,想起自己到上海的第一天。
他们一行人从过江渡船上下来,就在十六铺叫了马车。
街上熙熙攘攘的,似乎要人挤人才能通得过。小月桂趁新黛玉不防备,跳下马车来,走着路,兴奋地四处张望着。马车还是走走停停。
余其扬也跳下马车。
一群洋水手从轮渡上下来,已喝得半醉,正在乱吼乱唱乱窜,往前面的妓院走。新黛玉一路上都在提常爷。小月桂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谁是常爷?”
新黛玉指指对面街上的茶楼:“不就在那里!”
小月桂仰起头,茶楼的窗口,两个男人在那儿。正在往下瞧,说着什么。她忍不住又问:“哪一个是常爷?”
新黛玉把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往后压,压在耳根后:“常爷呀,上海滩老大,跟你八辈子碰不着边。”
仿佛一切皆是个梦。现在她碰着常爷的边,而且要成为他的女人,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翻来覆去都合不上眼睛,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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