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郡主(2 / 2)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
这边一笑山庄内,楚锦端坐正位,眉头紧攒。
堂下所立,正是方才仆役口中通报的,延久王府差遣来的一名管事。此行前来,正是来寻楚锦帮衬,好将古芊芊自那八音山匪窝中救拔出来。
“郡主有难,事关重大。阁下实该先往府衙,同苏城官爷作个计较。”
管事闻听楚锦之言,面上讪讪,拱手施了个揖,后则目珠一转,往左右将五鹿浑等人扫个一遍,思忖再三,方才应道:“此一事,有隐难言。故而特意避过府衙,不欲将官军牵连其中。延久王府同一笑山庄,相隔虽不甚近,却也并非千里万里之远;即便未得时时走动,然则楚公子侠名,王府上下无有不知。多闻一笑公子神勇无匹、忠义无双,泽及枯骨、施及冥寞,实乃万人敬仰之侠客!故而,王爷特命小的暗中前来,诚乞楚公子施以援手,速将郡主救脱苦海!”稍顿,管事再往左右送个眼风,两肩朝后一开,面上颇显倨傲,话里有话,暗暗提点道:“此一回,便只是英雄侠义,矜怜弱小;路见不平,扶危济困罢了。但求勿惮王府虚名,免生诸多忌讳,莫要误了救命良机方是。”
楚锦一听,脑内灵光陡然一现,稍一倾身,拱手请道:“阁下实在谬赞,楚某愧不能言。楚某所知,家父同延久王爷,多年前也曾瑶墀共事,同含鸡舌。只因后来家父得了戍边大任,这才久远朝堂,断了联系。廿多岁来,未曾亲往王府拜望,确是楚某不识礼数了。”
管事唇角浅抬,不急发声,后待听得楚锦提及,事毕功成,日后必得多往王府行走,管事这方淡了笑意,躬身疾道:“近些年岁,王爷念佛持斋把素,看经打坐参禅,一门心思修佛事佛。那些个来来往往的俗礼应酬,王爷早也不放于心上。”
楚锦听得此言,面颊微侧,挑眉一笑,心下暗道:好个管事,话里分明是闭门谢客、莫要前往之意。
“阁下救人心切,楚某感同身受。郡主本有紫气环绕,又得王爷所结善缘,自得吉人天相才是。”
管事见楚锦面色又改,心下怎不解意,目睑一紧,立时应道:“小有乖违,由人不得。”
“常言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阁下莫慌,楚某自当细细筹谋、小心布置,好将郡主救出苦海。”
“那便有劳。”
楚锦浅笑,朗声唤上一名小厮,令其为管事暂且寻个上房修整落脚。一番安顿之后,堂内尚未得片刻消停,便闻得大夫人惶惶之音渐行渐近愈来愈高。
“锦儿我子,此一回,该当如何是好?”
楚锦徐徐纳口长气,面上强作个笑,单掌一扶桌角,悠悠应道:“大娘亲毋忧,万事终有解法。”
大夫人冷哼一声,侧颊往身后几位夫人处送个眼风。
七夫人倒是立时解意,抬掌扶了扶云髻,挑眉轻笑,“方才堂内所言,我等倒也不仔细听了三五分。那延久王府,好大派头!说甚久慕山庄威名,真若如此,岂会不知锦儿你从不缚剑出庄,又岂会舍了官府,投来此处?”
大夫人目华一冷,缓声佯斥道:“当着几位贵客,你且莫出妄言谄语。”
七夫人闻言,朱唇一努,按下腹内肝火,隐隐不发。
九夫人见状,徐徐上前,轻拢楚锦肩头,柔声愁道:“事到如今,骑虎握蛇。应也不是,不应亦难。我儿,心下可有良策?”
楚锦身子一软,陡地换了面上颜色,唇角微抬,徐徐应道:“眼下别无他法,只好悖了规矩,趁夜暗往八音山,斩了匪首,亦可报了昨日宝继庵之仇!”
九夫人手腕一颤,怯生生回眸往大夫人处瞧了一眼,口唇微开,欲言又止。
其后几位夫人闻声,早是不管不顾,七口八舌,满屋如沸。
五鹿兄弟同容欢两两对视一面,后则无不红了脖颈,只觉得堂下憋闷,连气也喘不顺畅。
半柱香后,大夫人单掌一挥,沉声令道:“锦儿莫不是忘了你父教诲!天若爽信云雾不生,地若爽信草木不长。规矩既定,你却反复;今破一例,后日所求更得泱泱不绝。待到那时,山庄焉有宁日?”
九夫人闻声,暗暗退个两步,鼻头一皱,掩泪附和,“老爷在时,所重唯有信义二字。锦儿若开先例,之前那些个为你所拒之辈,必得心存怨怼;之后那些个为你所助之人,怕也会因着郡主一事,暗中讥你出尔反尔,两面三刀。”
“我若暗夜出庄,速速了结,何人能知此事乃一笑山庄所为?”
大夫人脖颈一仰,立时薄怒,“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你将那帮子匪人屠个精光,终归得领一个活口下山不是?”大夫人柔舌一钝,思及宝继庵内延久郡主所言所行,禁不住咋了咋舌,摇眉再道:“你是不知郡主她……”
一声长喟后,大夫人面上一紧,话锋一转,缓声接道:“即便外人不知,你可对得起你父在天之灵?不依家规,便是不孝;不遵承诺,便是不义。如此这般,待你九位娘亲到得泉下,有何颜面同你父团圆?”
此言方落,众夫人见楚锦仍是满面怒容,两拳紧攒,心知未能劝服,细思大夫人所言,各自皆感前途黯淡,不约而同,竟是先后啼哭起来。
初时,其音极细极弱,后则一人追着一人,一声赶着一声,竟如波涛翻涌,哭嚎此起彼伏。
“罢了,罢了……”楚锦目睑一耷,身子往椅内一缩,显得颇是丧气。“孩儿不往八音山便是。”
一言既出,几位夫人心下便定,然此一时,却是触及往事,愈思愈愁,泪水淋漓,未见歇止:三三两两,抱头搭肩;海棠醉日,梨花带雨。九女或是抽咽,或是低泣,或蹙眉捧心,或阖目长喟。一番哭闹下来,小半个时辰已然过了。堂内几个男子无不是头壳膨大,脑髓缩干,心下止不住告饶连连。
“楚公子,你虽缚于山庄规矩,我等却可随心来去。”容欢往腰际摸索半晌,终是将那折扇掏将出来,似是再也耐不得此番磨折,直将扇骨往额心一碰,抬声便道:“不过山匪野盗,何成气候?不如就由我等代劳前往,讨恶贼,救娇女;既解了王府之压,又全了山庄之义,皆大欢喜,岂不甚好?”
此言方落,一旁九位夫人立时噤声,眶内珠泪似有灵性,眨眉便收,好一派风停雨霁、水过天青之相。
“如此这般,倒是有劳几位了。”大夫人下颌一点,柔声试探道。
容欢同五鹿兄弟换个眼风,折扇一开,摆手纳口长气,“哪里哪里,夫人客气。”
五鹿浑再往容欢处投个赞许眼色,心下暗暗合掌起手,替自己那生茧两耳、蚀既之心谢过了漫天神佛。
“不如,再候几个时辰,待天色暗时,我等便往八音山,先探寨子虚实。若是顺利,一举擒了匪首,既是为民除害,也算偿了楚公子相助我等之谊。”话毕,五鹿浑唇角一抿,徐徐侧目,分别瞧了瞧胥留留同闻人战,相询示意。
闻人战见状,不由拊掌,雀跃应道:“甚妙甚妙。本姑娘倒要瞧瞧夫人口中那八大王,面目如何可憎可怖!”
容欢将折扇摇个两回,低声哼笑着,附和接言,“本公子倒也正想一睹延久郡主风采。”话音方落,容欢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一时,楚锦面上方才寻回些正常颜色。
思忖一刻,其口唇稍开,朗声缓道:“诸位英雄,楚某先行谢过。”
楚锦起身,拱手朝五鹿浑等人施了一揖,后则稍濡口唇,攒眉接道:“只是,楚某倒觉明日天亮,再上八音山,或更好些。”
“楚大哥有何安排?”闻人战目珠一转,立时询道。
“楚某早闻,八音山上下山路,穿地竖锋,结绳放矢,依形借势,处处机关;想来趁夜摸查,尤是不便。若非如此,之前那剿匪官军,也不至死伤甚重。”楚锦目帘稍低,缓声再道:“列位英雄身手不凡,楚某自知;然则若是一探不得,打草惊蛇,楚某生恐恶贼辣手,损了郡主好歹,我等实难担待。”
“若是明日一早探山,籍着天光便可好生将那些机关一一查验;明日入夜施救,也好手到擒来、一击必中。如此,岂非更是稳妥?”
胥留留听得此言,面上略见不快。
“郡主落于贼手,已逾一日。如若拖延,只怕……”
楚锦凤眼一飞,轻哼一声,眨眉作个惶愧之色,摇头叹道:“既已一日,怕是即便今夜上山,已然迟了。”
堂内几人细细寻思,早是会意,对视一面,心下对八音山那帮子匪贼,更多添了些切齿之恨。
五鹿浑眉关一紧,逃目低声,“我等便先回房准备,待得明日一早,便往八音山。”
言罢,诸人静默,又再无言,倒是隅角九位夫人攒头一处,窸窸窣窣,琐琐啐啐,搬唇鼓舌间,又喋喋不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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