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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日新月异,二十余年间早已面目全非,然而躲在一片闹市中间的慈恩福利院却像是陷入了进化歧途的古老物种,几乎仍旧是那张旧照片上的模样。

我站在街对面,看着福利院的大门。透过铁门和围栏间隙,能看见一小片已经枯黄的草坪,草坪后面是一排青砖砌成的平房。平房前,屋檐下,阳光正好照到的地方,一群五六岁大的孩子围坐在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教师身旁,唱着和这福利院一样古老的童谣。

我从烟盒里弹出香烟,略一犹豫又塞了回去,然后穿过街道,隔着狭窄的门卫间玻璃窗把身份证递进去,告诉门卫大爷,我是来做义工的,事先电话登记过。

在门口填资料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一些,但还不至于磨光我的耐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走进这家福利院,似乎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

我不知道别的同行怎么样,我干这行越久就越不相信直觉,可这次不同,我不只是为了寻找某个可能被深埋的线索,不,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线索。就像每一回我以匿名状态浏览陈婕的微博,只是为了远远地、安静地看她一眼一样,驱使我走进这间福利院的,不过是想要凑满关于陈婕的最后一块拼图。

整个上午,我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一群六七岁的孩子,他们看上去也小心翼翼的,别处的同龄人可能会更开朗更放肆一些,我不敢确定。或许是我带着预设的立场去看这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家庭而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们,又或许是我的小心翼翼影响到了他们。

可能在我心里,他们是更脆弱,更容易被伤害的群体,就像陈婕一样,秋风一起便随风凋零。

中午,我负责的教室进来一对青年男女,刚一进门孩子们就笑着拥了上去,跟上午相比像是换了一拨孩子。那一刻我面上有些挂不住,好像自己成了凶巴巴的狱卒,而这新来的两位则是探监的亲人。

不过,他们俩却反过来安慰我,说孩子怕生,多见几次就会好的。

吃完午饭,安排完孩子们午睡,我们坐在午休室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男孩儿说起自己也在这间福利院住过,我有些惊讶,又觉得这也合情合理。因为受过关照,所以要把同样的关照再回馈出来,这是人之常情吧。

我有点冲动,想要问他认不认识陈婕,但估摸着两人年纪对不上,就没开口。

下午五点多,轮班的教师把孩子们带回宿舍,一天的义工工作到此结束。走出福利院大门时,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对了,你认识陈婕吗?……应该比你大个七八岁。”

“你认识陈婕?”小伙儿显得有些惊讶。

“哦……大学同学。”我突然紧张起来,仿佛窥探隐私的行径被人识破。

同行的女孩儿神神秘秘地嘟囔了一句,小伙儿冲她点点头。我隐约听见她说的是:“就是那个陈婕?”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这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小伙儿大概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变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急忙道:“陈婕以前经常来,小刘也见过她。”小刘是一旁女孩儿的名字,两人大概是情侣,看他们的反应,似乎不知道陈婕的死讯。

我“噢”了一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转达那个噩耗,一边随口道:“那你认识唐岚吗?”

这一次,刘姓女孩儿神情激动地脱口而出道:“你也知道她们是一对?”

“她们是一对?”我呆立当场如坠冰窟,周遭景物迅速离我远去,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

……

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们是一对。

陈婕和唐岚是一对。这句话放在那个语境,只能有一种含义。陈婕是女人,唐岚也是女人,可她们是一对,一对情侣,一对爱人,不管怎么称呼,含义只有一个。

她们是一对!

恍惚间,我仿佛明白了一切,又仿佛走进了死胡同。我终于知道,流星雨光临的夜晚,陈婕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可我又完全不能理解,她们怎么会各自嫁人,唐岚又怎么会去抢陈婕的男人。

我难道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我的人?可那一晚,我明明从她脸庞和身体上看到了情欲的反应,她并不排斥我。在我有限的常识中,同性恋在异性面前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像是为了证明那些年不是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我在网上疯狂搜索关于同性恋的文章,又于某一刻戛然而止。

我已经证明不了什么了。陈婕是否对我动过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随着她的死去而消逝了,关闭了,失去意义了。哪怕我告诉自己,她能够嫁给秦俊,说明她和唐岚之间只是孩童世代的嬉戏玩笑,一时误入歧途,骨子里还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女人……可这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已经无人知晓,再也没人在乎,曾经被这疯狂的感情折磨到遍体鳞伤的爱慕者,现在她都已经死了,我却还要再折磨自己一遍吗?

“这根本不关我的事情!”我突然出声大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可这不是融化郁结的告解,而是饱含愤懑的咒骂。

这不关我的事情。你根本没有在乎过我,在我自残般折磨自己的时候,你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而我居然在你死后还纠结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实在太荒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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