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天雷殛我(1 / 2)
游说的目的往往不是“说服”,而是“说败”。所谓“说服”,就是要摆事实,讲道理,用缜密的逻辑使对方心悦诚服,从而乐意接受你的主张,老实说,那基本上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所谓“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道理人人会讲,各有巧妙不同,但关乎理念,就不是靠道理所能够彻底扭转的啦。除非对方跟你的理念本就相当接近,所以得出结论不同,只是他自己想左了而已。
绝大多数情况下,游说的目的都仅仅是“说败”罢了,就是要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即便仍然不认同你的结论,也不得不被迫承认自家原本的结论也不怎么正确,起码原本的论据站不住脚。后世网络上的辩论,亦多为“说败”,直到一方拿不出足够的反论出来,只好停止跟帖为止至于完全自说自话,甚至关闭评论就奏凯而还了,那种无耻之辈不提也罢。所以是勋对这种“战斗”还是颇有心得的。
他知道自己别想真正“说服”刘协。刘协虽然不聪明,也并非燕王哙那种脑袋进水的废人,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帝位让出来嘛。就算骗子从人兜里掏钱,也得先许诺下更大的利润才行啊,诱使天子禅位,你又能有什么美好前景来勾引他了?不做人间帝王,乃能做天上帝王?这得多中二才能相信啊!
所以是勋的主要目的就是“说败”刘协,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恐吓刘协。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循着郗虑的老路走,跟天子讲什么禅让为至德刘协只想当皇帝。又不想当圣人,你拿圣人这根胡萝卜吊在他眼眉跟前,能起什么作用?故此他必须反着说,先提禅让事实所无……
刘协以往接见郗虑的情况,郗鸿豫也跟是勋报备过啦。但凡一提起禅让之事,刘协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把话题岔开去,要么“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直接捂耳朵。今日是勋“禅让”二字才一出口,刘协就想闪。曹后还帮着出来挡驾,由此即可见之一斑。
因此上,不妨“欲取先予”,要劝刘协禅让,反倒先说禅让之不可信。刘协自然就感兴趣了,肯倾听了,然后一步一步就进了套子。终于是勋图穷匕见,说世间哪有什么禅让啊,只有改朝换代的“革命”啊,其实尧、舜也很可能跟夏桀、商纣一般,都不得好死陛下您想得着好死吗?难度系数可挺大哪。
刘协原本就在为此事而担忧,也巧了。是勋恰在此际跑过来恐吓,傀儡皇帝当场就萎了,扑上来揪着是勋的衣袖就喊救命啊。是勋倒不禁吓了一小跳你这反应过头了吧。
他倒不清楚曹后曾经劝说刘协向是勋求助的。所以皇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装装可怜希望是宏辅终究是文化人,能够有那么一点点儿恻隐之心吧。
曹后见到皇帝这般德性,一边在心中暗骂“果无人君之体”,一边也不得不伏地帮腔:“还求姑婿救我夫妇性命。”她琢磨着,要不要把两位小皇子也叫出来跪拜祖姑婿,把悲情戏文演到极致呢?
是勋奋力甩脱刘协揪着自己袖子的手。赶紧膝行向后,并且侧向一方表示不敢接受皇帝、皇后的跪拜哪然后沉声道:“何以逃死。郗公已道明矣,陛下岂不知耶?”
你要是继续硬挺着。不肯主动禅位,那就只有“革命”啦,必然落得夏桀、商纣、秦婴、王莽一般的下场。虽说“禅让”只是部分儒士虚构出来的花样,但它搁今天还真的有用啊,或许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因为在传说当中,尧禅舜、舜禅禹,可是退位之后亦得寿终的。
难道这会儿你还不开悟,打算让我帮忙宣扬,说禅让其实并不存在,所以曹氏欲以代魏,就只有革命一条道路可走吗?
对于刘协来说,皇位和性命摆在天平之上,自然后者分量更重,但问题谁都希望鱼与熊掌兼得。如今我就是把着不肯退位,难道曹操你还真能弑君不成吗?而且如今皇后也是你闺女,我俩儿子是你外孙,难道你下得去手用他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某些时候,他也警告自己,不要对曹操的德行抱有太大幻想,说不定他就真有那么狠……可是若非事到临头,谁都会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吗?
可是如今是勋说了,就算曹操再宽宏大量,他手下那班希望从龙的文武可未必会有所顾忌啊杀义帝的英布是乱世粗蛮,可是诸曹夏侯又有几个不是?
好在是勋不是,听他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禅位,或许愿意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再多哭两声,是不是能够进一步软化对方的心灵,以便从中获取更大利益呢?
所以刘协不接是勋的话头,只是抹一把眼泪,惨声道:“祖宗基业,实不忍弃也……”
是勋及时喝断他的妄念:“陛下,自虞而夏,自夏而殷,乃至周、秦,古来岂有不亡之国,不灭之朝乎?臣料高皇帝在天之灵,必不苛责于陛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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