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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妩与季兰绮去了马厩。

两名婆子将关锦城昨日送来的两匹小马驹牵出来。

钟离妩一见就笑起来,“很漂亮,看起来也很温顺。”

季兰绮颔首,“的确是。而且,在岛上几乎找不到性子烈的马。”这是地域的局限所致,野马太少,适合它们张扬性情的地带更少。

“我喜欢它。”钟离妩走到小黑马跟前,温柔地抚着它的鬃毛。

“是真的吗?”季兰绮道,“我瞧着白色的更好看。”

“那正好啊,白色的归你。”钟离妩笑道,“我出门乱转的时候多,它看起来也不娇气。你出门的时候少,赶路的时候更少,小白马归你正好。”

“好吧,那就听你的。”季兰绮知道,钟离妩对这些是真的不大在意,习惯了把好看的给她,她亦是从来拗不过她的。

“抽空给它们取个好听的名字。”钟离妩吩咐婆子好生照料两匹小马,转身携了季兰绮的手,回房的路上,把邢老太爷的事情说了。

“我还没听到消息。”季兰绮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下手。”这意味的,是仇家又少了一个,只剩下了一个柯明成。这些事情,是钟离妩的责任,亦是她心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也是没法子。”钟离妩无奈地笑了笑,把简让知道自己底细和昨夜动手的原由告诉了兰绮,“昨日布迷阵多亏了他的人,水竹和麒麟只是去凑凑热闹。”

“这是多好的事啊。”季兰绮由衷地为钟离妩高兴,因为瞧着她有些别扭,婉言道,“夫妻一体,真正能做到的并不多。话说回来,你即便是哪一桩事都亲力亲为,但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姐夫。你想撇开他,不可能。”

钟离妩颔首一笑,“是这个道理,只是还不大习惯。”因为没有亲自到场,她会担心简让的手下留下蛛丝马迹,日后因为她的事情受到牵连。要是那样的话,比她自己遇到危险还不好过。

季兰绮何尝不晓得这个姐姐的性情,开解道:“你也不想想,姐夫是什么人啊,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办。你得相信他。”

钟离妩挠了挠眉毛,有些沮丧,“我是挺相信他的。只是……稀里糊涂地就让他掺和进来了。”真就是稀里糊涂地就到了现在这情形。那厮始终是这样,让她不知不觉得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走出去好长一段才能意识到。

季兰绮笑出声来,“换个人,高兴还来不及。你少拧巴。我和麒麟水苏他们一样,最终盼着的,是你安安稳稳的。”

钟离妩想了想,释然一笑,岔开话题:“关公子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你该回礼才是。或者,我替你回一份礼?”说到这儿,眨了眨眼,“不妥吧?”

“嗯……”季兰绮道,“我想想。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不急。”

这一天,余老板出殡,邢家则将岛上所有行医之人请到家里,为邢老太爷诊脉。

柯明成带上十二名随从,快马加鞭,赶去探望邢老太爷。

他的随从之中,有两个人精通制毒、下毒。

没错,他怀疑邢老太爷是中毒导致神智紊乱、陷入癫狂。

进到邢家,柯明成先去看望邢老太爷。

邢家的人都是满脸茫然,还没从这件突发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邢老太爷眼神涣散,有时会笑,笑容或是兴奋或是恍惚;有时则会陷入恐惧,恐惧让他周身发抖,面色发青,如小动物一般蜷缩起身形、躲到角落。他时时如梦呓一般低语,言辞不连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与何人有关。

柯明成见这情形,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如果邢老太爷把以前做过的亏心事都抖落出来,并且将他的诸多行径也说出来,那么别人可不管他是疯了还是清醒,都会对他平添几分忌惮、蔑视。他会被慢慢孤立。

柯明成唤随从给邢老太爷诊脉,很是费了些功夫。

邢老太爷抵触、惧怕任何人的接近。

两名随从诊脉之后,俱是无奈地摇头,私底下低声道:“或许是老太爷真的被吓疯了,或许,是有制毒高手为他专门配置了这种药物,但并不是罂|粟、野山杏的杏仁这一类常见的毒物。这种人是真正的高手,人服下药物之后,从脉象上看不出端倪。这样一来,就让人无从医治,只能按照常理开些安神的做样子的方子。”

柯明成按了按眉心,随后,询问昨日事情的始末。

邢老太爷的随从战战兢兢地说,昨夜他们遇见了鬼。先是遇到了鬼打墙,之后,邢老太爷和几个人看到了余老板。因为过度的惊讶、惧怕,他们晕了过去。

一班随从醒来之后,邢老太爷已陷入癫狂的状态。

柯明成面上现出同情之色,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看到了余老板?这些人可真是吓傻吓疯了。别说余老板一定遭了钟离妩的毒手,尸骨无存,就算活着,也没本事把这么多人吓晕过去。

末了,他询问了事发的地方,道辞回到揽月坊,唤来方鑫。

方鑫是十二个楼主之一,亦是将大周疆域图送给柯明成的人。

方鑫是大周帝后要清除的罪臣余孽之一,简让在职期间,一直未能将之抓获,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已离开大周,逃到了这里。

而方鑫成为罪臣余孽之前,有长达几年随军征战。家族倒台之后,他最擅长的是追踪、暗杀,目标皆为帝后的亲朋、器重的朝臣。

导致他亡命天涯的人,是萧错——大周皇帝登基前后的一段岁月,他驻足之处是南疆,萧错奉命到南疆办差,顺道铲除了他全部爪牙,让他身负重伤,再不能成为帝后、权臣有力的威胁。

随后的岁月里,他一直隐姓埋名,伺机而动。但是,京城在暗卫、锦衣卫、京卫指挥使司、禁军协力之下,筑起了无形的铜墙铁壁。

他不能给予帝后、萧错等人哪怕分毫打击。

最终,他万念俱灰,选择了铤而走险,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死,要么盗走疆域图。

呕心沥血绘制成疆域图的人,是皇后的大伯父,亦是大周首辅江阁老。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江阁老满腹文韬武略,能够辅佐皇帝开创盛世,却不能让府邸坚不可摧。

就这样,他盗取了价值连城的宝物,来到无人岛。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财供他安身立命,归云客栈与揽月坊就成了他要投靠的地方。

归云客栈自然是不能选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接受他这样的行径。虽然景林离开大周已久,但不意味着始终不会知晓他的行径。

揽月坊便成了唯一的且是最好的选择。

柯明成来路不明,但一定不是大周人士,这是最重要的。

此刻,柯明成找方鑫,目的只有一个:“你去邢老太爷出事的地方看看。”这次的事情,勉强也能算是暗杀,只是比暗杀还歹毒——让一个人疯了,还不如当场毙命来得痛快。而方鑫曾有过征战、暗杀的经历,或许能够看出点儿端倪。

方鑫称是而去,下午来回话,眼神、语气里有难掩的恐惧:“那个地方,适合布迷阵,让人在夜间生出遭遇鬼打墙的错觉。而最可怕之处在于,就算是白天,如果布阵的人无意放过,人也会被活活困死在那里。”

柯明成探究着他的神色,“你找到了凶手留下的痕迹?”

方鑫摇头,“没有。找不到蛛丝马迹。但是我知道谁最擅长此道。”

“谁?”

“萧错。”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方鑫神色复杂,眼神里的恐惧更浓,且平添了几分怨毒。

“你是说——”柯明成闻言心下一惊,随即失笑,“大周那位萧侯爷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朝堂不能没有他,他也不是无牵无挂之人。”

“他当然不会来。”方鑫低声道,“他的好友来了——先前我只是雾里看花,不大确定他与简让是至交的传言,毕竟,朝臣之间的交情,外人看不分明,而现在,我不得不相信——简让身边一定有萧错的亲信,最起码,萧错曾经亲自点拨过简让的人。”

“一个小小的迷阵而已,却被你说的玄乎其玄。”柯明成很是不以为然。

“不论是行军、杀人、布阵,每个人的手法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方鑫深深吸进一口气,恢复了平时镇定的神色,“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看看,细细体会一番。阵法能将人活活逼死或是逼疯,而布阵的人若是煞气、杀气太重,阵法会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柯明成知道,方鑫从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做派,正色道:“迷阵已经不在,还能那么吓人?”

方鑫缓声道:“有些河流,投河的人多了,就会有阴沉沉的感觉。有些人的阵法,即便阵型已不在,可煞气还在。”

柯明成隐约明白了,“如果昨晚那个地方,是在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之处——”

“邢老太爷会不会疯我不知道,但一定会和随从一起活活饿死。即便有人发现,也不能在他身死之前救他出来。”方鑫的眼中又有了恐惧,“越是看似简单的阵型,经由萧错之手,往往越最难破解。”

“……”柯明成不由蹙眉。如果萧错是那样可怕的一个人,那么,简让作为他的至交,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钟离妩的夫君有多棘手,可想而知。暗卫统领不一定擅长布阵,但心里怕是起码存着几百种杀人、折磨人的法子。

这种人,是无法避开的——到了此刻,他自心底承认了这一点。

不能避开,那就只能来往,且要常来常往。相信简让不会不赴揽月坊的邀请,因为他是钟离妩的仇家。

再看一眼方鑫,柯明成不由道:“你惧怕的到底是萧错,还是简让?”

“……”方鑫不认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你是担心,揽月坊保不了你?”

方鑫默认,不认为抬举揽月坊就能保住自己的安稳。

柯明成沉吟道:“秋季之前,没有船只能来岛上,你我便是想离开此地,也走投无路。况且,我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为今之计,只能与简让、钟离妩拼出个高下。”

方鑫这才听明白话中深意,“您是说,这两个人也是您的死对头?”

柯明成苦笑,“不管是因为你们这些投靠到我身边的人,还是因为前尘旧事,我与那夫妻二人只能敌对。”再多的,他不能说,不能自己揭自己的老底,“放心就是,只要我在,就能保你性命。”他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来,与我好生从长计议。”

方鑫神色一缓。他自然想得到,柯明成对自己有所保留,以前定是做过至为歹毒的事情,且与钟离妩有关。眼下钟离妩嫁给了简让,简让又有可能是来杀他的,更乐得帮妻子除掉柯明成。

所以,柯明成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他想尽法子保全彼此。

**

这天,余老板下葬之后,傅先生听说了邢老太爷的事情,见邢家并没派人来找自己,暗暗松了一口气。私心里,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余老板的鬼魂把邢老太爷缠住了?

他对神佛鬼怪之类,不会深信,但也从不怀疑这些的存在。尘世间本就有太多无从解释的怪事,只是大多数人幸运,不曾遇见而已——他一直是这个态度,所以每每遇见十分蹊跷的事情,总会往这方面联想。

这么一想,便开始好奇:余老板和邢老太爷到底是做过怎样的亏心事,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若真是大奸大恶之人,若是这种奸佞之辈还很多的话……他们若何时忽然本性毕露,在岛上为非作歹的话……

他蹙了蹙眉。

**

晚间,双福和四喜玩儿得不亦乐乎。

两个小家伙先是争夺一个水苏缝制的布偶,之后就在几个房间里相互追逐嬉戏。

它们太高兴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有物件儿要遭殃。

连续两声碎响,惊动了在寝室看书的钟离妩。

她走到东次间,看到两个玻璃花瓶碎在了地上,不由扶额。

这两个花瓶都是她的心爱之物,万里迢迢带了过来,今日却碎在了双福和四喜的爪子下。

以前双福淘气归淘气,并没这毛病,怎么跟乖顺的、憨憨的四喜交好之后,倒开始败家了?

双福坐在茶几上,神色无辜地望着她,随后意态闲闲地洗脸。

四喜则是喜滋滋地坐在太师椅上,略带懵懂地仰头望着她。

它们并没意识到闯了祸这一事实。

钟离妩瞧着双福那个不关它事的德行,很想教训它一通。但是,祸是一起闯的,要是只罚它,不跟四喜计较,它一定会很委屈,闹不好就好几天不搭理她。

唉——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吩咐水苏、水竹:“收拾了吧。往后这类易碎的物件儿,都只摆放在岛上买到的,库房里的东西尽量别拿出来。”

两个丫头忍不住笑起来,齐声称是。

钟离妩走过去,拍了拍双福的头,“更淘气了。”

双福闭了闭眼,随后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四喜则颠儿颠儿地跑到自己的饭碗前,开始哼哼唧唧。

它们饿了。

做小败家子也是很费力气的事情。

正收拾玻璃碎片的水苏、水竹大乐。

钟离妩用指尖刮了刮双福的小鼻子,“不知道欠了你们多少。”随后亲自给双福取来虾饼,给四喜取来肉干,让它们大快朵颐。

她看天色已经不早了,简让却还没回房,便步出正房,寻到外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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