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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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哎,我不像你,我是个极庸俗的人,没那么细致的讲究。”荀玉卿笑道,伸手挽过花瓣,“对我来讲,漂亮,富贵,平平安安,自然就是世上最好了。”

“那也很好。”岁栖白道,“什么都喜欢,就意味着什么都能失去,缺了一个,也断不会伤心欲绝。”

不知为何,荀玉卿总觉得岁栖白似乎话中有话,也不知为何,分明认识的也并不长久,他竟鬼使神差的觉得岁栖白是在遗憾柳剑秋的事。纵然岁栖白下手毫无犹豫,内心也毫无阴霾,但他终究是人,既然是人,当然就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为了失去朋友而伤心难过的。

没有叫人看见的东西,不代表就不存在。

荀玉卿微微仰起头,他不自觉的开口道:“我绝不会叫你伤心的。”

岁栖白此一生,从未听过这般动人的声音,也从未听过这般温柔的话语,其实他心中也知,荀玉卿未必会做到,因为人这一生的可能实在是太多了。就好像柳剑秋曾经与他说过长大后一起行侠仗义,但到最终也只是落得惨淡收场而已。

可岁栖白却仍是应了一声。

因荀玉卿这一刻的真心实意。

“岁栖白,我从未交过你这样的朋友。”荀玉卿顿了顿,忽然说道,“我只是突然很想问问你,你这一辈子,尝没尝过放纵的滋味?”他的目光盈盈,好像一泓秋水,叫人心荡神驰。

荀玉卿忽然凑了过来,他个头只比岁栖白矮一些,下巴搁在岁栖白的肩膀上显得恰到好处,合适到叫岁栖白总觉得一伸开手臂,便能将他整个人搂进怀中,恐怕搂住荀玉卿的腰时,他整个人也是恰到好处的契合着岁栖白的怀抱的。

“我问你,你去没去过青楼与赌场?”

岁栖白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荀玉卿充满好奇的目光,那其中既没有赌徒的贪婪,也没有好色之徒的淫邪,只是很新奇,就好像一个人看到新东西的新奇,不由得问道:“你从未去过吗?”

“我从未去过。”荀玉卿笑道,“你呢?”

“我去过。”岁栖白道,“你要杀人的时候,那些人总会千方百计躲到你以为他们根本不会去的地方。”

荀玉卿想了想,忍不住为那种情况笑了起来,他戏谑的问道:“那你在大姑娘的裙子底下揪出过人吗?”

“不止一个。”岁栖白的神情很冷淡,说出的话却叫荀玉卿发笑,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还以为岁栖白的木头脑袋终于开了窍,是在跟他打趣,但看着岁栖白的表情,他的笑就慢慢停了下来,不自觉的变成了惊讶。

“真的?”

“真的。”

荀玉卿喃喃道:“我真想见识见识……这可有趣极了。”他的眼睛发出亮光来,身体一下子贴上了岁栖白的胳膊,好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悄声道,“岁栖白,我们去听小曲怎么样?我听说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

这普天之下,敢对岁栖白说一起去青楼听小曲的,恐怕也只有荀玉卿一个了。

但鉴于他早有前科,连岁寒山庄的银令牌都敢肖想换点银子花花,如今欺到主人头上,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十分惊奇的事儿。

若按岁栖白以往循规蹈矩,未曾行差踏错的人生来看,他似乎应当义正词严的拒绝荀玉卿,但鉴于他是岁栖白,但也许是因为说这话的是荀玉卿,所以最后岁栖白只是问道:“只听曲子?”

“难不成还有长得比我好看的。”荀玉卿笑了起来,“要找美人,我大可回屋照镜子。”

岁栖白一时哑然,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荀玉卿说得没错。

这世上的美人自然不少,绝色也不算稀奇,但荀玉卿却只有这么一个。

这么想着,岁栖白忽然也来了兴趣,他倒并非是对醉生梦死之所来了兴致,而是对这种自心头油然而生的趣味感到了乐趣。

他已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第三十八章

一片雪青的大袖,从栏杆上委落了下来,袖尾纹着穿枝花。

袖子的主人有一双美如羊脂白玉般的手,还有一头如渡鸦般油亮光泽的长发,上半张脸被重重纱帘掩藏了起来,只余下红润的嘴唇,对着素默微轻轻柔柔的笑了一笑。

素默微心中一动,手中的扇子便敲在了掌心里。

他盼着那纱帘被撩起来些,好见着这个绝色美人的脸,又怕这帘子一起来,那张脸,却配不上这双手,这头发,还有这勾魂摄魄的笑。

好一会儿,素默微只是静静看着,那唇阖动,似是在说些笑语,偶尔笑一笑,亦是清清冷冷的,像极了薄情寡义的戏子,逢场作戏的妓人。素默微打开了扇子,摇了摇,似乎也扇不去心头涌起的那股火焰。

底下的花魁弹着琴,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她容貌秀美,体态婀娜,笑语嫣然,眉间却微含愁绪,眸中自有情生意动,任是女人家看了,也难免要将心儿颤上一颤,疼上一疼。

素默微浑然不觉,曲不入耳,美不入眼,一心一意,只好奇的看着那厚厚纱帘下的风流秀曼。

那纱帘像是罩着只艳鬼,又好似罩着只娇柔的美人蛇,也许是山野里的狐狸精,光凭一个笑,就将素默微的魂牵走,心勾去。

很快,那纱帘虽未被勾起,纱帘后的人却探出身来,他在笑,笑得直不起身,整个上身趴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着。待那张脸打那对雪青的袖子,自那双霜雪般的手腕间抬起时,素默微的扇子也不知不觉的从掌心里滑了出去,白玉扇坠跌了个粉碎。

他的眼睛长而媚,但却很亮,要是与他比起来,这楼里少说半数的姑娘都是死鱼的眼睛。那唇笑起来已经很具有诱惑力了,但他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勾子,转到哪儿,就轻轻松松将人家的心从胸膛里拖出来,可是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瞧,一心一意的只盯着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生得并不俊俏,也不风流,你所能想象的所有刻板顽固的词,尽数都能塞到他头上。换在以往,素默微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羡慕这么一个看起来就无趣古板的男人。

可谁叫那只要人命的艳鬼,独独将满目秋水,将流眼波,尽数只赏给这个男人。

……

与岁栖白说话,往往会让人有种不知该不该笑的感觉。

荀玉卿几乎没有去听曲子,他实在是被其他小说误导的太多了,这青楼的花魁姑娘人生得虽然很美,但唱得东西却实在不敢恭维,有那么一瞬间,荀玉卿还以为自己是坐在草台班子底下看一出戏剧。

“咱们俩拿几壶酒,去租条小船,这城里横穿了一条长河,咱们去船上对着月亮喝酒,你说好不好?”

荀玉卿笑完了,从袖子里抬起头来,他生得妩媚动人,但这一抬头,却好似一只极可爱的幼崽捂着眼睛,忽然探出脸来的娇俏,说不出的喜人。

岁栖白自然不能拒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于是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呀。”

他们提了两壶美酒,大大方方的打楼梯上下去了,荀玉卿的脚步轻快又灵动,雪白的手指握着岁栖白的手腕,待他下了楼,满大厅的男人几乎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

两人的轻功都不弱,打人群中离开,就好似游鱼入水那般轻松自在,这已是夜晚了,河上有点着灯的画舫,传出些唱歌的腔调。荀玉卿要岁栖白提着酒,自己跑去找了找夜间还做生意的船夫,花了些银两租来了一条小船。

等他们上船的时候,老船夫拿着钱,好似生怕人同他要回来似得,头也不回的走了,其干脆利落的气势,岁栖白平生也是少见,不由得稀罕。

“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他不肯租哩,怕自己将他这船儿弄坏了,还说咱们划不来这船,我想他若在船上,岂不是扫兴的很,就直接将这艘船买下了。”荀玉卿笑吟吟道,“反正,这点儿钱,也比不上我心里头快活。”

他们俩的确谁也不会划船,但荀玉卿用内力在水中一推,这小船便如离弦之箭般疾射了出去,一下子推出了岸,他倒在船头,将酒的红盖揭了,任由这船儿在河水中飘荡。

今天的星星很多,月亮却不够明亮,好似被星辰之光压过了头去。

荀玉卿开了酒盖子,却并没有喝,只是仰头看着璀璨的繁星,忽然问道:“岁栖白,我要是想喝到‘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地步,这两坛子酒够还是不够?”

“那就要看你是能喝,还是不能喝了。”岁栖白平静道,“有些人两口就要掉进河里,有些人喝二十坛,也绝不会想去水里摘星星。”

荀玉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面对岁栖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就好像他面对卜旎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挖苦一样。每个朋友,都有截然不同的相处方式,岁栖白并不可笑,但是他很可爱,可爱的让荀玉卿心生喜欢。

“你之前喝过酒吗?”荀玉卿问道。

“没有。”岁栖白平静道,“不过我吃过醉蟹,算吗?”

荀玉卿忽然凑过身去看他,忍不住说道:“我瞧你真像个醉蟹。”岁栖白微微皱起了眉头,实在不能理解荀玉卿这句话的意思,但荀玉卿却又极放肆的大笑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眨着眼睛看他。

“你真是无趣。”荀玉卿提起了那坛子酒,不会比提一只猫一张板凳更轻松了,他抬头灌了一口,极豪迈爽快的,那酒液几乎倾了他全身,雪青的衣裳洇开了水,颜色便深厚了起来。

他忽然故意拿起腔调了,极严肃的说道:“不过你虽然无趣又木头,但对越轨的行为,却好似没有什么太大的排斥?我真是摸不透你,看不明白。”

“我不做,不代表我不会做。”岁栖白也打开了酒盖,他饮酒也是规规矩矩的,微微仰着头,酒水没洒半点出来。他的神态与平日并无不同,似乎也毫无半分醉意,只是双颊微微发红,倒多添了些人气。

“是么。”荀玉卿淡淡笑了笑,他伏在了船头,衣摆如孔雀尾羽般垂落在星河之中,眸中忽然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寂寞来。他将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低低的笑,又像低低的哭,岁栖白不由得去看他的脸,见脸上并无泪痕,颇觉奇怪。

“你醉了。”岁栖白道。

荀玉卿不置与否:“是啊。”他悄悄把脸儿一侧,藏在袖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眨巴眨巴的看着岁栖白,问道,“岁栖白,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至今为止,最喜欢,也关系最好的朋友。”

“我刚刚知道了。”岁栖白道。

“我水性不佳,你水性好不好哩?”荀玉卿又问。

岁栖白不由得挑起了一边眉头,他的神色沉静,极平淡的说道:“还好,必要的时候,可以更好。”

“那我现在要是掉下河去,你的水性肯不肯变得更好?”荀玉卿的双眼晕红,看起来好似快要哭出来了,但他的泪珠儿一点也没有掉,那双眼睛美而润,却封着寒冰,化不成水。

话音刚落,荀玉卿就落入了一水星河之中,他是月,千万星辰拥簇,也是湿漉漉的水妖,丰厚的长发像是水藻,绵绵的散开,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挖出人的心肝。

岁栖白已经跳进了水里。

他搂着荀玉卿的腰,两人浮在水上,岁栖白的手紧紧抓住了船舷,他生平还从未如此毫无头脑的去做一件事,不由得觉得又好笑,又痛快。烂醉的酒鬼却伏在他的肩头,悄无声息的流下了眼泪。

“岁栖白。”荀玉卿抽泣了一声,低低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家?”

岁栖白没有说话,而是单臂握着船舷,一手搂着荀玉卿,极轻而易举的翻上了船。他们两人这会儿都湿漉漉的,荀玉卿的头发又多,缠在雪青的布料上,像是被岁栖白活生生打捞起来的妖精,他两条雪白的手臂缠着岁栖白的肩膀,使劲儿的晃他,但手软的厉害,没有一点劲,他见晃不动,忽然像个孩子般的大声嚷嚷了起来;“我好想家啊!你都不动!”

天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前因后果。

“你怎么不说话啊。”荀玉卿低头砸在了岁栖白的肩膀上,大着舌头说道。

岁栖白只是将他搂在了怀里,一手环着他的肩,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一言未发。

“你醉了,我也醉了。”

过了许久,待荀玉卿沉沉睡着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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